野种(28)
祝南疆竖起耳朵听着,得知北洋军阀落败已成定局,江浙一带的财阀推翻了原有的上海总商会,另立支持北伐的上海商业联合会,而那北伐军的司令官竟是罗占元的徒弟,早些年正经拜过帖的!
祝南疆暗喜,心想既然罗老同那司令官交好,那等北伐军攻占上海推翻军阀政府之后就可以天下太平,他也不用再整天东跑西跑地干那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天天喊着打倒军阀,这下好了,真的要倒了。
祝南疆觉得自任警探以来这工会活动就没停过,每次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得去抓人。可人是抓不完的,抓了一波还有一波,今天被搅散了,明天换个地方接着闹。
近两个月大概因为北伐军攻破南京,淞沪告急,工人罢工日益激烈,华区甚至发起了武装起义。动乱虽然没有波及到法租界,但祝南疆奉命抓捕逃入租界避难的工人,也是焦头烂额。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3月下旬总公会发布罢工令,连租界区的中国工人也集合到华界参加起义。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仅一天起义武装就攻占北火车站控制住整个华区。
祝南疆从早到晚在巡捕房,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温长岭。待到月底临时政府委员会成立,革命军进驻上海,他终于忍不住又换了便装去宝兴路。
半月不见温长岭瘦了很多,本来就棱角分明的面孔看上去有些凶相。祝南疆跟他讲工董局承认新政府的事,本以为能让他笑一笑,没想到对方依旧愁容满面。
“群众反的不仅是军阀,还有军阀背后的封建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可现在武汉政府勾结美帝日本迫害工人农民,妄图实行军事独裁,革命还远没有结束!“
“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等工人阶级不再受压迫的那一天。”
“工人一罢工,街上就乱了套。“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由工人支撑起来的。”
祝南疆不懂政治,但也不想在温长岭面前表现得过于无知,因此每逢高深的问题就装作感兴趣的样子略问一二。
问过就算,再往下就不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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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的一天夜里,祝南疆突然接到罗占元打来的电话,命他安排警员护送十一辆汽车分头从法租界前往华区。
祝南疆见那车中坐满了身穿蓝色短裤,臂缠白布“工”字袖标的汉子,有些看着面熟,分明是帮会中人,大半夜的全副武装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汽车分四批出发,其中四辆从租界北区驶入闸北。祝南疆不知怎么的有些心慌,回公馆后便拨通了温长岭家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心中不安更甚,正欲出门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政治组下令连夜搜查租界中的革命党人!
祝南疆回到巡捕房,这才知道国民党的军警在华界大肆攻击工人纠察队,而罗占元的手下已在半个钟头前伙同特务潜入工人活动最为频繁的宝山路一带。
宝山路,是江南印书馆的编纂室和印刷厂所在。
温长岭曾告诉他旧的印刷厂虽已废弃,但新的两家厂子依旧就在宝山路上,紧挨编撰室大楼,只有图书馆和管理处搬去了稍远一点的宝兴路。
祝南疆只身一人开车赶往闸北,路上遇到军警盘查,见是巡捕房的车也就没有多加阻拦。
他还记得几年前无意中搭救的那名受伤工人,那人显然认得温长岭,不但认得还很信任,信任到仅凭一个名字就放心让自己前来传信。
——哥哥参与了工会,这又是他自己的厂子,他一定也来了。
路过三德里的时候他看到荷枪实弹的队伍,有人被押解在路边,有人趴倒在地上。这一带是工人起义的重点区域,军警正一个个据点挨个搜查。
拐了两个弯就是印刷厂旧址,大门被持枪的流氓打手占领,楼内传出了枪声。
这些人并不是祝南疆方才送出去的那一批,租界内外应该不止罗占元参与了此事。
下车的时候有人认出了他:“祝探长,你怎么也来了?“
祝南疆心中一惊:“我正想问你。“
“纠察队密谋暴动,黄老爷子派我来抓人。怎么,工董局也来帮忙?”
话音刚落祝南疆就拔枪冲进楼里。两边的打手没看明白,但见他警服打扮,都纷纷后退给他让出条道来。
厂子里一片混乱,已然有人受伤。流氓特务用枪顶着“暴乱分子”往外推,祝南疆逆流而上,从一头挤到另一头。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他不在这儿。
一人高喊:“看住后门!别让人溜了!”
祝南疆刚上到二楼,闻言一个翻身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记得后门的位置,绕过仓库跑了四五十米,果真看见几个人拉拉扯扯地沿墙奔逃。正要把腿去追,突然从侧里扑出一矮个青年,抡起棍棒就往他头上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