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日(10)
菲里克斯从餐桌边抬起头来,向他微笑。
“我们可以开始吃饭了。” 他说,一面摘下耳机,把手机放到了一边。手机的一端连着充电器。“抱歉,擅自借用了你的充电器。”
“这房间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用。”埃瑞克说。他多少有些不自在地环顾四周。“我不知道家里还有茶蜡烛。”
“我在厨房柜的角落里找到的,200只的包装,还剩了一大半。”菲里克斯怡然自得地说。“不过我没找到餐巾,只能拿抽纸盒里的纸巾凑合。”
埃瑞克在餐桌旁坐下。他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吃晚饭还要点起一些蜡烛这件事实在有说不出的别扭,但当此境地,他似乎也没法去打开天花板上的顶灯来表示抗议。
“你喝什么?气泡水?” 菲里克斯向他摇了摇手里的瓶子。
“苹果汽水。”
“好主意,我也要。”他给他们俩面前的杯子各自倒上半杯气泡水。埃瑞克拿起苹果汁的纸盒来添满。汽水在杯子里扑簌簌地冒着泡,在烛光的倒映下变成了浅淡透亮的金黄色。
“我发现你厨房里的饮料就只有气泡水和纯苹果汁,堪称精简和健康的楷模。”菲里克斯说。
“橙汁前几天喝完了。”埃瑞克回答道,随即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想喝点酒?这房子里没有酒类。一点儿也没有。抱歉。”
“哪儿的话。苹果汽水就很好。”
互道了“祝你胃口好”之后,他们俩开始动手切割千层面。千层面烤得恰到好处,半酥脆的奶酪下是浓郁可口的法式酸奶油,和浸在番茄肉酱汁中的宽面片。
“好吃极了。”菲里克斯啧啧赞叹。“我得说这实在出人意料: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你会做饭。”
“我不知道这事儿能从外表上看出来。”埃瑞克说。“自从我妈不在了以后这里一直都是我在做饭。弗里茨连烤箱都不会用。”
“弗里茨是谁?”
“哦……弗里茨是我的继父。这个地方就是他的。”
菲里克斯放下了刀叉,看着他。“你好像说过他去世了?”
“是的,两个月前。”
“我很抱歉。”
“已经过去了。”埃瑞克回答道。“给你的卧室原本就是他的。——当然他并不是在那个房间里去世的。”他急急地补充上最后一句。
“真那样也没关系。我可不迷信。”菲里克斯说。
他又叉起了一块面片来放进嘴里。“味道棒极了。你从哪儿学来的菜谱?”
“油管。那上面什么都有。”
“我还以为是你母亲……哦,对不起。”他充满歉意地看着他。
“没关系的。”埃瑞克回答。“她没有去世。她只是……不在这儿了。”
他们吃完了面。菲里克斯把餐具收拢,放进洗碗机。埃瑞克打开壁炉的门,把引火团放在已经堆好的木柴堆上,打火点燃。火焰升腾起来,在叠起来的细木片上蔓延,渐渐咬住了上方几块大木柴的一端。他耐心等待,直到确定大木柴开始燃烧,这才关上了壁炉门。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那团明亮的火焰在玻璃后面不住跳动。
“这世上有几样东西你可以一直看而看不厌。”他记得弗里茨从前总说。“篝火,森林,山谷里的溪流,每一个日出和日落。”
火渐渐燃得旺了。有好一会儿他们两个都没说话,出神地看着壁炉里的火焰。
……埃瑞克忽然觉得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呼吸的声音:他自己的,和近在咫尺的菲里克斯的呼吸。
“菲里克斯,你要不要看会儿电视?”他说。急于打破这令人莫名不安的沉寂。
菲里克斯向他转过头来。
“不用,我看着火焰就很好。”他十分自然地说。仿佛“看火焰”是“看电视”的代选项,就像“喝咖啡还是喝茶”那样。
埃瑞克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他感到某种不安的氛围包裹着他——确切来说这种不安自从他再次回到客厅、看到那十几个点亮的小圆蜡烛时起就开始了,像半明半昧中蜘蛛吐出的丝,结下透明而细密的罗网。他身陷其中,心烦意乱,几乎想要伸手把那些看不见的细丝拨开,拨到一旁;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暗暗觉得自己反应过度,毫无必要。
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还不到九点。这个时候说“晚安”各自别过似乎有点过早,但和菲里克斯一起坐在这里,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地只看着壁炉里的火。
“你还想吃点什么?甜点?”他努力找着可以说的话。“冰箱里有巧克力布丁和希腊酸奶。”
“不用。”菲里克斯回答。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伸过手去拍了拍埃瑞克的手。“你不用这么费心张罗。我什么也不需要——多谢你的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