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75)
那是方兰徽的丫鬟秀儿,秀儿紧走几步,终于赶上前来:“四少爷,夫人找你呢!”
陆南台蹙了蹙眉,只能终止去寻陆南萧说话的决定。他跟着秀儿走了几步,却见不是往方兰徽居处的路,遂问:“不是说去见夫人么?”
秀儿回头向他恭敬道:“是去找夫人。夫人现今在老爷的书房呢。”
陆南台这方不再多言。
到了陆翁亭的书房,秀儿在前面替他挑帘,请他进去。等进了房,陆南台却见书房内除了方兰徽,还有在西边沙发上坐着的陆南薇。
陆南薇仍旧用一根朱红发带挽着青丝,穿着一件青碧色的毛衣,见陆南台进来,立时起身,问候道:“四哥哥身上好,我许多日没见到你了。”
女孩子细白的面上带着轻纵的笑意,一点儿也瞧不出为自己所作所为惶恐的模样。
其实陆南台对此倒不惊奇,大约是他深了解自己这个妹妹的为人,对此只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我却是日日记挂着妹妹,就怕你因为你的那个女友,与我生了嫌隙。”
陆南薇在陆南台养病的这几个月吃了大苦,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的处境,只是那时她尚有家人女友可以解忧,如今却是一无所有。但她年纪轻轻便经历了丧夫失友,如今心境早已不似从前,听了陆南台的话,面色仍旧如常,温婉答道:“是我识人不清,才叫四哥哥受了这样大的伤。四哥哥既然没往心里去,还肯记挂着我,咱们自然能同从前一样。”
叫陆南台来的是方兰徽,她近年不怎么见得到子女,陆翁亭也没有再娶年轻的姨太太,虽说陆南薇惹出这样大的祸事,却并没有影响她听说陆南台与陈以蘅私情的好心情。方兰徽闲闲地抠了会儿指甲,笑吟吟地截住了陆南薇的话:“阿薇,来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的,好好给你哥哥赔礼道歉,干站着像什么样子?”
陆南薇垂下头去,露出纤细莹白的一段脖颈,她似乎在笑,但声音却很平淡:“妈妈找四哥哥来说话,可不是为着叫我给四哥哥赔罪,为自己博个慈爱的名声吧。我今天来见四哥哥,有我自己的事。”
方兰徽原也没指望陆南薇依她,冷淡地道:“你有什么事,说完了就走。”
“说完了就走……”陆南薇低声重复了一遍,眉眼弯起,细长的黛眉舒展开,是一个真正的笑了,“妈妈说的正合我心,我也是这个道理。”
陆南薇走至沙发前的桌子一侧,为陆南台倒了一杯热茶,放在陆南台的座前,向他娓娓道:“四哥哥,我偷看你的日记,原本也不想说出来的,只是那个时候你中弹进了医院,生死不知,爸爸和大哥因为扶苏问责我,我那时候害怕极了,所以就想说出一些你不好的事来,借此说明你纵然身死,爸爸也不过是失了一个不肖子孙罢了。”
陆南台觉得自己应当顺理成章地露出一个恚怒的模样,来增加这桩事的荒谬,但他对陆南薇这一行径厌恶已极,很不愿意如她的意,连面上功夫也不肯做了:“你说这些,是想要我原谅你么?”
陆南薇的身姿单薄如初雪,却否认道:“四哥哥多心了,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知晓前因后果,不要以为我有什么苦衷。”
陆南台微讶,却没失态:“我没这么以为。”
陆南薇点了点头:“四哥哥从前对我那样好,我有什么轻薄愚蠢的行为也肯宽纵,我对此总觉得不真实,想来现在才是四哥哥真心的行止,从前那些装扮出来的宽和,往后也应当见不到了。”她并不可惜,立在原处,向着陆南台清浅一笑,道,“四哥哥,我对不起你。”
言毕,陆南薇不等陆南台回应,便转身出了书房。
方兰徽冷冷地看着陆南薇的背影,等书房的门被陆南薇掩上,她才向陆南台微笑道:“老爷听说了你和陈以蘅的事,气得了不得。”
陆南台不置可否:“夫人,你叫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南台原本将方兰徽视为他伪饰生涯的一次失败,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投其所好,纵使得不到方兰徽的疼爱,也不应当被厌恶才是,但事实上,他曾经多次试图改变方兰徽对自己的态度,皆以失败告终。陆南台总以为方兰徽只是不喜欢自己生母留下的骨肉,但又似乎不是这样,方兰徽的厌恶只给了他自己,他的二姐姐去世的时候方兰徽还没嫁到陆家,但陆南台记事之后,亲见方兰徽对陆南萧和陆南蘋并不像对他一样憎恶,简直像有深仇大恨一样。
到如今,方兰徽仿佛是没了心力,陆南台也不时常在她身前,因此不再像从前那样。但陆南台与她对视良久,竟然有她在通过自己看别人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