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55)
汽车在黄昏中驶入陈公馆,听见开车的声音,已经走出老远的陆南台忍不住回头望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却渐渐渗出笑来。
☆、履霜
这晚陆南台宿在段于野的寓舍里。圆圆的白月在黑得发蓝的夜里有些虚了,他倚在窗前,默然望着月亮那块在杨树枝杈中露出来的小角。
段于野那只橘猫已经不怎么认得陆南台了,见他的到来,站在沙发背上警惕地盯了他许久,直到段于野端着煮熟了的水饺出来,才懒洋洋地“喵呜”了一声,舔了舔爪子,从沙发背上跳了下去。
空气中带着一点潮湿和清寒,因为开着窗子,陆南台察觉到自己的鬓发也被外面的清露沾湿了,于是抬手擦了擦,过后又在沉寂中被橘猫的叫声吸引了注意,便回头去看,却听见段于野叫他过去吃水饺。
段于野道:“去倒醋来吃。”
段于野酷爱水饺,因而寓舍里的蒜蓉、辣椒、虾皮等用来加在醋里的食物一应俱全,陆南台早习惯了,等将这些调好才端上了桌。
段于野见陆南台的那碗醋里面只加了一点虾皮,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是姑苏人,口味没这么重。”
陆南台已经吃了一个水饺,垂眸笑道:“这有什么值得记住的,教授这样说,倒显得我多事了。”
段于野见他言谈仍旧这样省事谨慎,也不再多说,只问道:“你这次回来,可想好要做什么了么?”
陆南台听了这话,忍不住放下碗筷,露出苦恼的神色。
按照段于野的意思,是让他从英格兰拿到博士学位再回来,补一个中央大学教员的缺,可他一时任性,只读了两年就回来了,又没有什么能够说得出来的学术成就,叫段于野想要破例也无从破起,再则,段于野素有清名,绝不肯为了陆南台去走校长的后门。
段于野见他这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这样急着回来?我可是听说你那个未婚妻仍旧在英格兰念书,等她回国,岂非要在这一层逾过你去?”
陆南台知道他口中的“未婚妻”说的是言祈雪,轻轻笑出声来,向段于野求饶道:“教授要是批评,就只来批评我,千万别牵扯旁人。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凭空多出个未婚夫来,何苦来呢?”他虽然这样说,却又因为不赞同段于野的话,抿了抿唇道,“况且我也不觉得丈夫处处比妻子高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这固然让那些男子理直气壮地轻视女子,却也愈发费功夫,就像打仗一样。别的地方争强好胜也不足为怪,但在两情相悦才结为婚姻的时候讲这个,也太煞风景了。”
段于野怔了怔,笑道:“那依你的意思,你竟然可以接受妻子比你高明了?”
陆南台摇了摇头:“那可不成。纵然我这样想,可我自己心里清楚,不这样想的人更多。倘若我真的娶了一个处处强过我的妻子,人家会讽刺我吃软饭。我是最在意闲言碎语的人,教授应当明白我的。”
段于野被他说得大笑,笑毕方道:“我明白了,所以你一定不会娶这位言小姐了。”
陆南台颔首:“是。”
他却在心里想,自己何止不会娶这位言小姐,诸如此类的小姐他全都不感兴趣。倘若不能与陈以蘅厮守,那么陆南台倒宁愿做一个不婚主义者。但这样的话不单不能对段于野讲,对一切人都是不可说的。
陆南台这样一想,忍不住叹了口气,脚踝上忽然有温热且痒的感觉,垂首一看,却见段于野养的那只猫正伏在他的脚边,一下一下地蹭他的脚踝,还发出“咕噜”的声音。
段于野在他对面,见此也向他垂首的方向看去,见此不由一笑:“它竟肯跟你亲近了。”
陆南台似乎有些唏嘘,道:“这可真不容易。我记得从前每回来这里都要给它带小鱼干,可就算这样,还得不着它的亲近呢。”
段于野道:“它也老啦,脾气比从前好了许多,并不为着别的,你可别自作多情。”
陆南台笑出声来:“好吧。教授总是致力于打破我的幻想,究竟于你又有何益?”
段于野“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这猫的脾气是越来越好,我的脾气确实越老越古怪。你明知如此,还要来辜负我的希望,岂非又加了一层罪过。”
听他旧事重提,陆南台心里发虚,面上禁不住央告地笑:“教授从前说过,我并不是什么百年一遇的天才,不过偶有灵光一现,可以做一点研究罢了。学界又不是离了我就经受了莫大的损失,教授何必这样说我,实在叫我心里不安。”
段于野在某些方面决然称不上是个君子,与地痞无赖倒有几分接近,因此并不理会陆南台的示弱,仍旧不依不饶地追问他刚才被转移了的话题:“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等拿到博士学位再回来?我之前与你说过,国内形势和研究水平都不好,距离你能达到的顶点相差甚远,你可别是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