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17)

作者:青陆晼晚

老仇听了,却不回头去开车,仍旧看着陆南台。

陆南台就一点头,笑道:“看我做什么,听五小姐的。”

姑苏东无山,唯西有山,灵岩山就在姑苏的西面。陆南台兄妹坐车很快就到了灵岩山的所在。下车后,陆南台背了食物和水,陆南薇则拿了伞。此处峰连岭属、或起或伏,诸多山岭望之纷纷靡靡,经了连日来的雨,山色愈加冷而苍翠。

他不久前跟陆南薇来过这里,结果那次正碰上了天雨沙,幸而身上穿得厚。回家去梁仪春见他冻得嘴唇青紫,灌了他两大碗姜汤。今日细雨斜风,比起上次好上许多。

陆南台向陆南薇笑着说:“下了雨,山上肯定是不好走。阿薇要是现在反悔,咱们这就回去,要是上了山再反悔,就只能叫老仇把你背下来了。”

陆南薇很有些不服气,脆生生地道:“四哥哥别激我,谁说我就一定要反悔?”

她说完这话,飞快地瞥了老仇一眼,收回目光时,直直地盯着陆南台,仿佛在生气他对自己的看轻。

而陆南台几乎立刻就知道她这是恼怒之前老仇不听她的吩咐,便不再多说,领先上了灵岩山。

山路果然不好走。

陆南薇逞强,不肯叫陆南台扶着,在那有些泥泞的青石上小心而迅速地走着。走至山腰的吴王井处时,她面上终于沁出汗来,用粉白的丝巾擦了擦汗,被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噤。

因为这个时节游人甚少,两人上山时就连当地人也没看见几个。

陆南台见陆南薇面上的汗珠,就放缓了步伐,将水递给她,不动声色地取笑她:“你也走得慢一些,这样走,不像是闲逛,倒成了逃荒了。”

女孩子终于欢快地笑出声来,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停住脚步,指着那吴王井道:“山河绵邈,粉黛若新。”

这样的句子叫陆南薇念出了一岁除一般的愉悦,陆南台不由在心里暗自笑她先前对小皇帝的一往情深原是做给她自己看的,只为着减轻愧怍,抑或是用来抵消旁人那不甚明显的讥讽。到此不堪的地步,椒华沉彩、夸骨埋香都成了女孩子随口念出的文辞,不带半分惘然和凄凉,入耳的语调全然是带着轻浮的夸耀和子矜:“四哥哥,我可都背下来啦。”

陆南台自己对古人的诗文没有敬畏,在心里鄙薄陆南薇的轻薄,面上却是宽容地放纵:“阿薇的国文学得很好。”

陆南薇抿唇一笑。

时近正午,两人离了吴王井,到琴台上借着吃中饭的功夫休憩。从灵岩山上的琴台远眺能看见太湖,陆南薇看了一会儿,很有些无聊,就背着太湖往远处看,见有白烟依依、春绿的的,有些惊奇,回头问陆南台:“咱们上次来这儿的时候,并没见这附近有人住,怎么有烟呢?”

陆南台心里有个猜测,便说:“大概是那些抛家舍业的人。”

陆南薇有些茫然,垂首想了片刻,茫然化作悚然,就不再问了。

她并不是全然无知的女孩子,该明白的都明白,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就算一时不明白不知道,被人一提,终究能明白知道。

悚然过后,她就随着陆南台默然了。

食物很快吃完,二人又逗留了一会儿,终于无聊起来,就决定下山。就在这时,陆南台听到另一行人的谈笑声,口音依稀不是本地人,不知为何有些紧张,直到此刻,他终于露出少年郎该有的无措来。那一行人的脚步很稳当,等到陆南台终于听出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时,两行人已然打了照面。

却是陈以蘅。

跟着陈以蘅一起来的是一个高且瘦的中年男人。那中年人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身形与陈以蘅健壮的瘦直不同,全然是纤瘦了,细看面貌却是与陈以蘅隐隐有些相似。

陆南台猜测那当是陈以蘅的叔叔陈惟恪。

陈以蘅果然向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叔叔。”

陈惟恪是陈以蘅最小的叔叔,年轻时出国留学,回国后就不肯入仕,陆南台知道他现在是革命党人,新朝教育部的次长。

其实在陆南台的想象里,那些敢于抛家舍业的革命党人的形象与陈以蘅已经很不相符,与陈惟恪就更不相符。

陈家叔侄都长了一副斯文的白净面孔。陈以蘅因为浮于外的客气冷淡和隐在内里的整肃将他的斯文之气冲淡了不少,而陈惟恪的斯文则是没有一点折扣的旧式文人的斯文。

陆南台不由暗自纳罕,却没失了礼数:“陈叔叔好,这是我的五妹妹。”

他介绍完后,低声提醒陆南薇来者的身份,陆南薇只失神了一刹,接着就如常微笑向叔侄二人问候。

陈惟恪向对面的兄妹温和地笑:“上次我跟以芷来姑苏来得不巧,只得‘姑留余兴以续旧游’。幸而白门跟姑苏离得近,如今有了这样的机缘,我也偷得半日闲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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