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60)

作者:楚山晓

“隔壁就有,我也会安排人给你送饭。希望石先生能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除非我来接,否则不要出去。”

“你叫什么来着?江浪是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叶轩坐到椅子上,抖了抖灰色长衫的前襟,再将帽子摘下来抓了抓头发,梁桢这才注意到他额前刘海下面盖着一道疤,就在眼角,“我算过日子,下个月初七宜殡葬。”

“初七?”那还有半个月啊,梁桢觉得他真的不可理喻,什么时候了还要挑日子,这个什么破参谋长就不知道自己在上海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吗。“石先生,非要等到初七?”

叶轩似乎并未察觉他的不悦,自顾自点点头,然后把玩桌上的茶杯:“我们家就信这个,再说了,我父兄都是为国而死,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吗?”

“好,初七……我到时候帮你订初八那天清晨的火车。”

“哦对了,我回来还要见一位故人,你就不用跟着了,出了事我自己担着,不连累你,”叶轩根本没给梁桢留气口讲什么敌后隐蔽的道理,紧接着说道,“老子在前线枪林弹雨里都没能折了这条命,在这种地方更不会,你就放心好了。”

梁桢打断他,冷冷说道:“不行。”

叶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妥协。

妥协他奶奶个孙子。

梁桢很少骂人,但是这次没忍住——当他去接了个热水回来的时候,叶轩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他走得悄无声息,窗户关得好好地,梁桢出门的时候反锁了房门,甚至还频频回头确认门口没动静。他在伪满洲待了五年,愣是没能察觉出来。

梁桢心道不好,健步冲出屋门去追,等到了宿舍大门口才意识到不对劲——刚才叶轩根本没走,应该是躲在了衣柜里,等着梁桢离开他才出来。现在回去哪还找得到人,只有桌上一片干枯叶子,像是被人做成了书签,刻意摆在那儿的。

叶轩给他留了一个谜题?梁桢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他不简单,不仅仅是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

行,跑就跑了吧,梁桢去跟赵妍通报一声,说这个人太精了,看不住。赵妍说,你随他吧,人家是军门世家,惹不起。

梁桢带着这片叶子回了家,坐在沙发上,对着窗外的斜阳观瞧。干涸的叶脉分明,枯黄的树叶像是来自秋天的馈赠,也许曾经也是好看的翠绿,但是敌不过时间的折磨。这代表着什么,又或者,代表哪里?

“三千,”段士渊回到家,就看着自家小侄儿瘫在沙发上发呆,“拿着什么呢?”梁桢乖乖将树叶拿给他看。“这不是闸北树林里的东西吗,最近出去玩了啊?”段士渊坐在沙发扶手上,揽住梁桢的脑袋一通揉,疲惫得声音都低沉了不少,“新厂子迟迟批不下来,我最近真的太累了……”

梁桢不太习惯这么亲昵的举动,挣扎着抽出脑袋,又瞧见段士渊的颓然模样,重新把头抵在人胸口。段士渊揉够了,才松开,梁桢问道:“这叶子只有闸北有吗?”

“我只在闸北揽月桥附近见过。揽月桥你知道吧,之前富贵人家的陵园都在那边,依山傍水出了名的风水好,有钱都买不到地方,必须是跟国民政府有关系的,签了字才能埋那边。为了好风水,很多人从外地迁移一些树木种植,其中就有这个,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一到秋天就红红火火的,跟喜事似的,埋在那也高兴。”

“那叔叔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乌桕吧,你问这些做什么?”

梁桢没接茬,将那片树叶在手心翻转。

翌日一早,梁桢以调查盗窃案的名义单独离开巡捕房,骑摩托去了闸北山林,快到正中的时候才终于找到了揽月桥。年久失修的石桥下面是涓涓流动的小溪,怪不得说是风水宝地。

叶轩在桥头等他——其实若不是他坐在石头雕像上,梁桢怕是还没找到。“我就猜你得花上半天时间才能解开这个谜。”叶轩从石头上跳下来,轻盈落地。他今天穿了一件飞行夹克,裤子收到皮靴里,几乎要颠覆梁桢对他的初印象。想想也是,要真是嚣张跋扈、不懂审时度势的富家公子,才三十二岁,不可能在第十军的战场上用命换一个参谋长的位置。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别着急,我还没考完。江浪……我听说过你,从一个日军俘虏嘴里听说的,伪满洲军统的狙击手,你能排到前三,只可惜露了些破绽,只能撤到南方。”

这是梁桢第一次知道,自己撤离伪满洲是因为暴露。他一直以为他隐藏的很好,可是一个日军俘虏都听说过江浪这个名字——也许是出了叛徒?如此想来,或许,白树生的死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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