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59)
“他是谁?来干什么?”
“第十集 团军某师的参谋长,叶轩。上海人,他的哥哥牺牲在华中战场,父亲听到消息之后在重庆病逝,他是回来安葬父兄的。”
“国民党的上校军官,说不定在关东军内部都有存档的一张脸,在这个时候回到上海,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梁桢这么说着,却还是接过了照片。黑白照片上的人大概三十多岁,因为战争脸颊深陷,眼角有些许皱纹和伤疤,眼中满是杀气。
赵妍轻笑一声:“你知道他那个死了的爹是谁吗?陆军署中将副长,去世的时候,委员长亲自写的悼文和挽联。他们家可是北伐时候就跟着委员长的,世家嘛,这个面子必须得给。当然是要冒着牺牲我们的危险,保护这么一个玩意儿,就是为了迁坟。”
“别这么说,毕竟也是前线打仗的人。”可是真的不值得,就为了回乡入土为安的一个执念,梁桢就得全程护着这个人。就因为他是陆军署副长的儿子,所以有求必应,梁桢一阵唏嘘,这就是悬殊差距。
这天下了些雨,梁桢打着伞往家走,忽然瞧见了段士渊在君临别院门口的花园里,站在人造池塘边上往鱼塘里撒窝头碎屑。梁桢见他没带伞,三步并两步赶紧走到人身边,将雨伞倾斜打在段士渊头顶:“叔叔,你干嘛呢?”
“三千啊,”段士渊靠他近一些,以便两个人都可以站在伞下,“我今天去了一趟闸北山上的道观,求了一支签。”
“那些算命的不是神棍吗?”
“别胡说啊,什么神棍。虽说我也不懂道教,但是最近总有些迷茫,就去问了问。那个道士说我杀戮太重,我说,我没杀过人啊,但是我身边的确总有人遭遇不幸。不管是向明,月朗,还是段思……又或者是我自己,我早逝的父母。难道这些人的经历都和我有关系吗?老道士说,是啊,就是我命不好,靠我近的都短命。”
梁桢皱皱眉头:“胡说八道。叔叔,你是不是要赶我走。”
“想什么呢傻小子?你还想跑哪去?”段士渊揉揉他的头发,注意到他左半边胳膊已经被淋湿了,索性搂住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以便伞能遮住。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段士渊感觉到,梁桢心跳加速了,而且耳朵变得红了些许。“老道士说,我命中不该有红颜,女人近我身都会遭横祸。也是,我都马上三十的人了,还没遇到适合结婚的,大概,就不找了。”
他这句话说完,梁桢的心跳的更厉害,而且双拳紧握,在段士渊怀中一动不敢动。段士渊有些猜测,但是他不敢往那方面猜。也许只是孩子害羞呢。
“三千,你会害怕吗?”
“我怕什么?我不信牛鬼蛇神。”
“可是我怕我害了你啊……我怕失去你,”段士渊忽然后悔说出这句话了,就没给梁桢回答的机会,继续说道,“不过,你比我小七八岁,要走也会是我先走。好了好了,陪我喂喂鱼,积点儿阴德吧。”
梁桢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怕暴露自己赤裸的爱意。
但是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2.护送
早上八点半的火车,从四川到上海。梁桢不知道这个叶轩之前有没有绕路,有没有甩掉可能的跟踪者,但是就接人下车这段路程来说,身后没有尾巴。“石先生,我是高总派来接您的司机小江,江浪,”梁桢说着接头暗号就要接过拿人手中的箱子,但是被对方缩手躲过了,想来可能是他父兄的骨灰,“那您自己拿好了,人多拥挤,小心点儿。”
叶轩没有他想象中的傲气或者蛮横,反倒有几分富少爷的跋扈气质,像是征战沙场许久不畏生死的军人,但不是兵痞子,估摸着是因为他大户人家的出身教养。他比梁桢高半头,身材魁梧,走起路来带着风——这不对,上海滩除了日本军警,不能出现这样的人。
“您慢点儿走,”梁桢提醒着,“前面有检查哨。”
叶轩低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我怕吗?”梁桢想提醒他这里不再是1937年春天的上海,是敌后,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孤岛。不过叶轩倒是放慢了脚步,要被也没那么挺立了:“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马上二十二。”
“比我小十岁……上海滩我比你熟悉。”
“不一样的,石先生,不一样了。”哪还有什么大上海的辉煌,现在不过是沦陷的傀儡罢了。
梁桢带着他来到了军统的一个据点,也是梁桢帮忙建立的据点——德顺成衣厂的员工宿舍。两层楼后面有三个单独的小屋,本是给锅炉工住的,腾出一间安排自己人。叶轩倒是不嫌弃地方小,扫了扫桌子上的灰尘,打量一圈,问道:“有热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