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51)
是洗发水的香味。
“把手给我。”
赵邯郸把手伸给他,相触之下,却分不出谁的温度更高些。两人的手差不多大,沈宁的手指更纤瘦,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美中不足是指端因为常年弹琴显得平,不是女孩子的那种尖尖葱指。赵邯郸就是一个普通男人的手,虎口结了茧,这是大二夏天他去修理厂打工的意外回赠。两人中指上都有个凸起的小结,这是因为他们握笔的姿势都不标准,上大学之后写字少了,如今都消去了一些。
沈宁把赵邯郸的右手按在手背上,赵邯郸将另一只手如法炮制,他没有把力道全部压下,只轻轻覆着一层,沈宁的指骨戳着他手心的软肉,有种奇怪的亲昵。赵邯郸按下食指,沈宁的食指也随之下陷,经过一层缓冲,琴声轻柔。赵邯郸复又去按小指,然而他不练琴,小指无力,沈宁的尾指纹丝不动。
赵邯郸偏脸看他,故意凑得极近,沈宁沉静的侧颜在夕照下如同油画,笔触浓丽欲滴。他不在意赵邯郸的干扰,一心一意兀自弹奏。他弹得极慢,带动赵邯郸在琴键上游移。十指灵动,是赵邯郸掌下抓不住的小鱼。
他更加不敢用力,手腕悬空,借一点接触的托力盖在琴声上。沈宁察觉到了,近乎是一键一键地按动,好叫他彻底地下陷。赵邯郸不由自主,只能随他移动跳跃,蜻蜓点水般的,他在沈宁的内心世界一闪而过。
就好像……就好像赵邯郸也会弹琴了。
☆、离开
有了钢琴,沈宁的生活充实很多。有时兴趣来了他会教赵邯郸弹琴。赵邯郸不是个好学生,半心半意地不认真。于是琴声也断续,高高低低,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就跟赵邯郸其人一样。沈宁也不恼,只是慢慢地教,他可以坐在那里坐一上午,不间断地说,重复女教师的教导。在他保持沉默的那段岁月,沈宁单方面地接受,而鲜少有话语,因此轮到他为人师,也只会枯燥地讲述。他当然知道赵邯郸心不在焉,知道他趴在琴上玩手机,知道他的气息在反光板上蒙起薄雾,他的目光并不在沈宁指点江山的手指上停驻,但沈宁本来也不是为他上课,他是在温习,教导数月不曾练习的自己。
夏天已经过去,他的衣服被赵邯郸换成长袖,赵邯郸买错了码,袖子过于长,直盖住沈宁半个手背。家里送了衣服来,但沈宁也懒得去找穿惯了的衬衫,系扣实在麻烦,于是也就这么将就。将就着,也就变得习惯。
廉价的衫袖口拉丝,腋下起球,微带弹力的面料洗涤几次后就变得松张,到有种旧衣服的舒适感。沈宁喜欢上撕扯线球,拔刺一样乐此不疲。
“还练吗?”赵邯郸问他。
“不了。你弹得实在太差。”沈宁毫不吝啬地打击他。赵邯郸只是笑笑,活动了下脖子站起来。紧贴沈宁大腿的热源悄然散去,琴凳上空出一块,沈宁坐的位子便不均衡,他往右移了移,脚下踩中踏板,终于舍得展开自己的演奏。琴声在墙壁上反射,传向四面八方又轰然荡回,现实与过去的回音交织,像两道砰然撞击的水浪。沈宁被这浪捕获,浑然忘我,一曲完毕甚至有力竭的窒息。手指僵直地弹动,仍依据惯性重复敲击,徒劳击打面前无声的空气。
赵邯郸握住他的手,扳直扭曲的无名指和小指。沈宁的中指动不了,呈现出怪异的弯折,赵邯郸捏住第一个指节往后扳,骨头在摩擦中轻轻“咔嗒”一声,那只白鸟般的手扑腾翅膀欲飞。
沈宁缓缓握拳,指甲在掌心压出棱角分明的痛感。
“你之前练琴也这样吗?”赵邯郸问道。
沈宁张张口,他想说是。他一练琴就忘了时间,不知疲倦地弹下去。转发条的木偶一圈一圈旋转。手指的僵直早成常态。在赵邯郸之前,没人帮他按摩过手指,它们就这样扭曲着颤抖着,直到反射神经也觉得无聊为止。但沈宁紧接着闭上嘴,他意识到这不是需要别人帮忙才能做的事,只是从没人教过他,其实有方法可以缓解。
无数琴声陪伴的日夜在他耳边飞过,扑朔如风。沈宁终于想起他童年的起点,不过是一个渴望关注的小孩。最开始,他奋力练琴是为了他人的目光,到后来则演变为一种习惯,习惯以漠视需求为独立坚强,结果什么都没有学会,自己又过得不够好。
“还来得及吗?”他脱口而出。
赵邯郸吓了一跳,挑眉问道:“你要干啥?现在想当钢琴家?”
沈宁转过目光,眼底透明,看又看不见,瞳孔里的琥珀色越发沉凝。他少年时常常露出这种神态,满腹心事的模样。赵邯郸放学回来、打球回来、玩游戏回来、闲逛回来,沈宁都好像保持在同一种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