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50)
钢琴底下垫了地毯,富丽堂皇的烟草黄。沈宁坐在琴凳上,指尖在琴盖上来回抚摸,记忆中光滑冰冷的触感逐渐复苏,他脸上不由绽出微小的笑意。
老高既然来了,自然不会白来,提出三四个保温桶,说是张妈煲的汤,最近入秋了二少爷多保重身体。还有些换洗衣服,怕不是家里的二少爷穿不惯。沈宁点点头,配上光艳些许的容色,谁也看不出他套着赵邯郸给他买的五十块钱长袖。他穿素色就非常好看,越清简越是贵不可言。老高又搬出两个盒子,赵邯郸凑上去看,都是些参啊芝啊,他立即把盒子盖上,推回去说:“你拿这些我也不会弄啊。都大补的,把沈宁吃流鼻血怎么办。”
老高就哑火了,他只知道这些好,但怎么用也不清楚,便诺诺道:“过两天之奇少爷回来,要不到时大少爷你问问他。”
赵邯郸说:“问了,然后呢,找个炉子我给沈宁煎药?火候还不对呢。老高啊,你呀就别操这心了。沈宁好得很,生龙活虎,早上还非要擦桌子,我拦都拦不住。你们担心他我理解,但也别搞得像进ICU似的,他除了看不见就是个正常人,不虚弱啊。总之等之奇表哥来了我问问他,他不是考的中医博士么,我请他再开个方子,他方子上写什么我给沈宁吃什么。咱们对症下药好不?”
赵邯郸三两句话打发了老高,又从盒子摸出两片参塞给老高:“说起来你也上年纪了,比起关心你家二少爷,多关心关心自己吧。”老高一愣,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二少爷……”
他问错了人。沈宁对此毫不关心,他掀开琴盖,试探性地敲出几个音,体味琴键清脆饱满地回弹。老高在沈家几十年,知道这是沈宁下的逐客令,他从嘴里挤出一句谢谢,带着人打道回府。盒子压在他怀里,一瞬间重得很,像吸饱水的海绵。
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他肩上。又是一年秋。
沈宁的手放在钢琴上,漫不经心地按动,雨水般滴答的音符占满他们之间的每一寸空气,这间屋子在琴声掩映下前所未有的安静。赵邯郸坐在沙发上,困意萌发,他强撑着抬眼,只望见沈宁专注的面孔,素白的脸通透如玉,光线几乎能够穿过他打到地上。他终是放上两只手,指尖降落,初时尚有生涩,很快便流畅,被肌肉铭刻的记忆在琴声中复苏。赵邯郸闭上眼,一歪头便睡过去,好像一场时空穿梭。
你看过《不能说的秘密》吗,在音符跃动间实现穿越的男女主,一个回到过去,一个误入未来。
如果沈宁的琴声也有魔力,他会降落在生命的哪个时间?
一觉过去,醒来时天外已是昏黄。赵邯郸站起来伸展筋骨,沈宁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默如石雕。他用指尖微微触碰洁白的琴键,却不按下,像是他知道赵邯郸在睡觉所以无心打扰。这念头叫赵邯郸惊了好一霎,竟不知该不该相信。一块石头,他的沉默可以是自娱,但沈宁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他悄无声息的关心像一阵烟,总是在未感前就散了干净。
“你醒了?”沈宁问道。
赵邯郸“嗯”了一声,说:“你饿吗,我把汤倒给你喝?”
沈宁摇摇头,食指按下琴键,琴槌击打在铜弦上,声音透过响板扩大而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懒懒的,替代他未说完的话。随后,他直起上身,琴音如流水从他指尖滑出。这曲子赵邯郸很熟,在他们的学生时代,阁楼里时常传来这首乐曲。沈宁偏爱它,一直练一直练,终于烂熟于心。一说到弹琴,手指便自然而然弹起这乐谱。然而赵邯郸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他对古典音乐不感冒,那些年里一遍一遍地听,一遍一遍充耳不闻。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从头到晚完整地听见。
他走向沈宁,看到沈宁背脊突然的僵硬,右肩因为紧张耸起一点,手边落下几点断续音符。赵邯郸斜倚琴壳,光亮的烤漆一碰便烙下指纹。他用拇指蹭过脏污,见擦不去,便顺流而下,在黑白键上胡乱按下几个音。
“可以弹吗?”
沈宁停下手:“你不是已经弹了吗?”
赵邯郸一边笑着一边按键,从最右边按到最左边,他撑着沈宁的肩去按左边的键,呼吸声飒飒扑在沈宁颈后,引发一阵瘙痒的悸动。他不会弹琴,不懂技法,只是随手按键,琴声像错误的拼图,在不合适的地方波澜起伏。沈宁摸上乌木琴盖,想要像以前那样拒绝赵邯郸和钢琴的接触。但赵邯郸一把握住他的手,轻而缓地放下,温言道:“怎么弹?你教教我。”
沈宁叹了口气,往前坐了点,赵邯郸抬起左腿跪上琴凳,大腿内侧摩擦着沈宁的腰。他的手搭在沈宁肩上,几乎是环抱的姿势,两个人都能嗅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柠檬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