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47)

作者:景相宜

“我妈做服务员的酒店叫长兴酒店,就是沈家的产业,叔叔不是一直分管么。她做得挺好的,说要升领班。因为出了那事被辞退了,工资也没给。我妈要给我交学费,跑去要钱。她的性子你知道的,一层层问过去,经理不管就总监,总监不管就总经理。她抱了个纸箱在停车场蹲守,冲上去拦叔叔的车。也不知怎么的,叔叔把车停了,还真的把工资发给我妈了。”

“那段时间我一连几个月没见她,以为自己要变成孤儿了。结果有一天她回来了。她从家里找出很多东西,男人的衣服啊鞋啊什么的,然后统统卖了。她哭得很厉害。我走到她面前喊她妈妈,她的眼神就变了。”

赵邯郸瞥了沈宁一眼,若无其事说:“她说:‘你为什么要出生?’”

二十多年的人生,好像只为这一秒的坦白存在。

“我为什么要出生?说真的,这个问题问倒我了。小时候我一直活得浑浑噩噩,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无聊就出去玩。谁会想为什么要出生。我妈是服务员,我没有爸爸,我是没爹的孩子。事情不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这么说。这一切难道是因为我出生才变成这样的吗?”

“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心灵震撼。我真的开始思考我为什么存在。但一个小学生是想不明白这种问题的,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在思考。我,赵邯郸,我为什么活着。”

“沈宁,其实我挺感谢你的,你知道吗?”

沈宁摇了摇头,他从赵邯郸的讲述中获得共鸣,神色柔和许多。

“因为你失明了。”

“你看不见了,你瞎了,你不能自理。”

“你被抛弃了。”

“在我的人生中,从来出现过这样一种大事,急不可待极度严重,并且非我不可的大事。你跟我可不一样,你是地方龙头企业的继承人,不说你名下的固定资产,光是分红就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但钱不能让你获得你想要的自尊。你需要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需要我。”

“而对我来说,这就是我跟这个世界最深的联系了。”

☆、隔离

面向阳光,眼皮上留下一点热烫。沈宁的呼吸深沉和均匀,他对着天阙缓缓睁开双眼。

“蠢,”沈宁说,“跟我说有什么用。”他轻轻摇动竹椅,光在他脸上扫,树影攀上他的眉角,来回点过颞骨的痣,似乎也偏爱这一点碎墨的风情。他双目空茫,望向很渺远的地方,也许在那地方他确实看见了色彩。

“赵邯郸,来。”

沈宁朝他伸出手。细长的指,嶙峋的骨,略有扁平的指头。指甲贝壳般嵌在肉里,边缘有发干掀起的白皮,之前的伤口好了,留下一道浅色的痕迹。他的手是温热的,不像赵邯郸想得那样冰,指腹柔软地像棉花,被触碰到就像琴键一样灵巧地弹起。苍蓝的云涌起来,风起时,所有秘密都被吹动得无所遁形。

“这是第一次,你跟我说这么多话。”沈宁说,不无感慨。他从来没有想过赵邯郸会跟他说童年的事。

“如果不跟你说,我还能跟谁说?跟别人说了,他们又不懂。其实你也一样,你除了听也做不了什么。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法重来。但是说说也无妨,我们之间能聊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只有这一点我们还有些共同语言,为了之后的半年不那么无聊,让我先来开这个头吧。”

“所以接下来到我了吗?”沈宁问。

赵邯郸晾好衣服,拉了把椅子过来。布艺沙发的脚擦着地板,一路噪音不断。他从冰箱里拿出瓶鲜榨果汁放在阳光下,等它被阳光晒热,随后舒服地窝进沙发里洗耳恭听。

“是啊,你要从哪里开始呢?”赵邯郸拖着下巴,兴致冲冲。

沈宁顿了顿,似是在整理思路,脑中一团乱麻,他不知该从何开始。最终他决定按时间叙述。

“我没见过我母亲。这样说不太严谨,也许我见过,但我已经不记得了。她在我一岁时就去世了。至于父亲,我也不怎么见他。你和阿姨到家里来之后,我见他的次数比前几年加起来还多。”

“我父亲是在一个很大的家族里成长起来的,他对家庭有执念。但他其实不喜欢小孩,只是觉得需要有所以就有了。他其实也没太喜欢我妈,只是很合适所以就结婚了。他想过平常人的日子,但他不愿忍受平常人的烦恼。所以他后来没有再结婚。”

“我必须做一个大人,他不能容忍我像个小孩。因为小孩意味着哭闹、麻烦和不受控制。他极力希望我长大,他做到了。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一个人睡,从来没有觉得害怕过。我喜欢一个人呆着。小时候我去本家,之袖说要带我一起,他的呼吸吹在我脸上,我觉得很恐怖。之奇想给我讲故事,某个童话,我捂着耳朵逃走了。因为我不相信童话人物都有妈妈而我没有。因为那些是给小孩子听的,而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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