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125)

作者:景相宜

之袖笑眯眯地点头,一脸狐狸样。笑眼藏在杯后,说不尽什么心思。他很忙,很多朋友,而她很闲,坐在一处就像对不上时差的两个人,一个精神奕奕,一个却困得要死。程雪云忍他喝完两杯,早早提出送他出门。

“送我心领了,出门就不必。”

他揭开绣着竹叶纹的门帘,一阵寒气荡进室内,吹得他裤脚簌簌。

“好好养病啊,希望明年能把人凑齐了。”

程雪云仍然站起来送他两步,淡淡一笑。“只怕比今年更难。”

“先努力挺到那一天吧?”宋之袖朝她挥挥手,算是告别。

“我说了恐怕不算。”

“也是,”宋之袖也赞同,“医生说了才算。”

“等我问问之奇呢。”

“不用了。”

“有些事没必要算那么清楚。”

程雪云停住脚步,没下台阶,她独自站在高处,又一人从她眼前走远。

医生说她恢复得不错。但是。

总也有个“但是”跟在后面。

所幸程雪云看得很开。

其实看开如何,看不开又如何,经过这一番波折,她比旁人更早明白一个道理。

人是没法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的。

闲暇时她回了一趟高中,寒假里没什么人。校门口门禁大开,不时有车开进去,大概是在承办些什么活动。或许是冬令营。程雪云让司机开进去,半途下车。自己多缠上一层围巾,在校园里慢慢踱步。

她路过文化走廊,橱窗里摆了很多证书和奖杯,其中不乏有沈宁等人的名字。隔着玻璃看那些照片,几乎认不出是本人。她一扇扇窗看下去,有些人她认识,有些人她听过,有些人全无印象。

出现沈宁的次数很多,他包揽了很多奖项。有时会让人觉得好像这个高中是为他一个人存在的,每个人都抬头看着他闪光。当时他也是自信的,字面意义上的天之骄子。但生活就像火车,会转弯,会有隧道,在经过晴好的路段后,它即刻驶入暗无天日的地下,如同冬季蠕动的虫,在干松的泥土里寻求生命的运动。程雪云看着沈宁的照片,他抓着奖杯站在高台,神情里是极致的高傲。这种高傲在后来的生活中销声匿迹,高中时的沈宁消失在那个雪夜里。

李无波则是在活动的边边角角出现。大把的时间被他花在学习以外的事情上。因为有郑鸿的存在,他没有落下太多的功课。郑鸿是非常合格的辅导老师。

玻璃上有处雨渍,程雪云拿纸巾去擦。它颇顽固,她很是费了一番力气,自己在那儿干喘。擦掉后看出照片是元旦晚会,礼堂里满满当当全是人。照片是在高处拍的,为了全部入镜拉得很远,导致所有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她有参加过吗?如果是高一那年她应该是在场的。程雪云蹲下身更仔细地观察,视线避过玻璃的反光在照片上逡巡。有她吗?那些面孔在长久凝视下遇热一样融化。

程雪云揉揉眼睛,停止无用功的找寻。她找不到的。不如假装自己在其中好了。是或不是,知而未知,适当的存疑无伤大雅。一旦你认真了,水落石出后的结果未必与付出等值。自从生病以来,程雪云越发明白看破不说破的道理。难道医生能当着她的面说出那句九死一生吗?把一切都挑明,一切也都没了转圜的余地。总而言之,人固然是在白天活动的动物,但这世界既然有黑夜,就是为了给人吞吐秘密的空间。

她看见了一切,却一语不发。她用沉默守护了所有身边人的秘密。

所以当家里把李无波作为结婚对象让她考虑时,程雪云激烈地反对,连带李无波的生日她也只匆匆露了一面。七八月的时节,南都炎热如蒸笼,草木散出蔫败的苦味。她独自在街边踱步,心事被烤化一地。

她一直走到天黑,路灯下蚊虫嗡嗡地乱舞。绕过一大圈,顺着攀满外墙的藤蔓与蔷薇,她重又走回来。想着等人群散后,给李无波简单的祝福。

随着接近她渐有种不妙预感,一种力量在阻止她接近。那里有什么呢?她战兢着前进。

她看见了李无波。

并不意外在他对面看见郑鸿。

李无波那天打扮得很精心,作为生日会的主角出尽了风头,碧蓝宝石的袖扣随他动作闪着明光,某一霎那像汽车的远光灯一般令人目眩。他一直在说话,絮絮不停,有点气恼的样子。而郑鸿,郑鸿高大得像一面墙,他低着头,刀枪不入,默不作声。

李无波说完了,一双眼定定地敲着,等郑鸿回应。他伸手去拉郑鸿的袖子,示意他跟上一起进去。郑鸿躲过了,向后退过两步,自觉做错了事,于是把手背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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