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列传(276)
“在教堂里临时改建的医院里面,我看到了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全身溃烂,双眼失明,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回家……”沈长河的声音仍很平静,只是神色却有些黯然:“相比这个年轻人,我和其他活下来的将士都是幸运的,但毫无疑问的是,我们在这场战争中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维新政府与新党之争,至今已经持续二十余年。国府称新党为乱党,可正是它口中的乱党,在东瀛全面入侵之后仍坚持在沦陷区组织民众反抗侵略!国难当前孰轻孰重,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就是不懂,或者干脆闭目塞听、一诣孤行,甚至命令我‘剿灭乱党’。将士们尸骨未寒,外患未除,却要在这个时候挑起内战——被这样的人指为叛国者,某种意义上也算对我迄今为止为国家所做之事的一种变相肯定了。”
说完这一句,沈长河挑衅地看向坐在台下脸气的发紫的陈锡宁,淡然地做了结语:“我的陈述完毕,请法庭依法裁决。”
法官犹豫着看向两边的陪审团,这时有人从台下跑上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法官的脸色瞬间就由慌张转为镇静。他一敲法槌,高声道:“鉴于有部分事实尚未查清,本次庭审暂到此为止,待下次开庭再行审理宣判。休庭!”
下雨了。
时值春季,凉州却已明显有了热起来的趋势。谢忱舟独自坐在街角酒馆的屋檐下,呆愣愣看着雨水珠线一般沿着屋檐的尖角落下,良久,方才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她现在终于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那天,在西南军事监狱会面室里,沈长河借着“袭击”她的机会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这样一句:“真相就在书房暗室里,自己去找吧……还有,我原谅你了,小舟——不管你做过什么,你都永远是我的家人。”
书房暗室,这是沈长河平时收藏秘密文件的地方;也正是从这个地方,她偷偷地盗印了他全部的信笺、电文,并尽数交到了维新政府手中,亲手把他送上了军事法庭。
正如那个自称“段焉”的男人所说的那样,这些年来,沈长河与雅利加合众国、大洋国甚至东瀛都有往来,然而其中却绝无半点与叛国有关的记录;他多次参加新党的多项重要决策的制定,但依据会议纪要来看,绝大多数都是站在秦国大局的角度促成新党与西南军政府之间的合作——尤其是在沦陷区对东瀛的作战之上,更是如此。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他的一力促成,现在的新党在民间的呼声就不会越来越高。可这件事对他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长河既然直接让她去书房暗室,而没有告诉她暗室具体如何打开,就足以证明他早就知道她一直以来“窃取机密、吃里扒外”的卑劣行径了。谢忱舟也知道,虽然自己是挟私报复,但这样的行为也未免太过阴险、下作:毕竟,除了莫须有的“杀姐之仇”,沈长河对她确实视如己出,好得几乎无可挑剔。
当她打开书房暗室的那一刻,那个她所一向不太喜欢的基辅罗斯混血女人端着带有蜡烛的托盘,款款向她走来:“谢小姐,我一直在等你,好在你终于来啦。”
“……等我?”
谢忱舟微微蹙眉:“谁告诉你我会来?”
“谢小姐是聪明人,当然知道答案。”索菲亚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十分明亮,却又莫名哀伤:“请跟我来。”
这之后呢?
这之后,谢忱舟亲眼见到了当年对谢忱衣行凶的其余一位身毒国人。他亲口告诉她,她的姐姐谢忱衣是自杀——因为她的下*半身被另一个身毒人捅得稀烂,疼痛难忍,哀求沈长河结束她的生命未果后旋即自裁身死。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千里迢迢的西南凉州,则是因为他是当时那伙暴徒中唯一一个还算有些良心的,这么多年来也逐渐悔悟,因此决定告诉她真相。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
三观再次被颠覆的谢忱舟几乎是疯了一般捂住眼睛,失声怒吼。那个身毒人又道:“沈没能救下你的姐姐,十分恼火,当场就击毙了直接对你姐姐直接行凶之人。至于我们剩下几个,沈原本是想交给法院审判的,但当时的地方督军不同意,他便将我们驱逐出境……我不恨他,是因为这些年来我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女儿,这才知道自己当初是做了怎样一件错事。”
“你的同伙说他杀了我姐姐!”谢忱舟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厉声道:“你们之中一定有一个在说谎——是不是你?!”
“那个人早就死了,是被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杀死的。”这个身毒人解释道:“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当时我和他都被那个戴面具的秦国男人威胁,说不对你说谎,就要杀光我们的家人,他没办法才这样做的……我很幸运,中途被沈将军救了下来,他却没能活着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