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41)
风吹过时,灰烬混着地表的沙尘轻轻扬起,似青烟升腾。最后留在地上的,只剩下残破的布片,以及没有随主人从世上消失的小小遗物。
这就是无光者留给世间之物,也是它们“曾经为人”的证据。
海格与两名教警肃立在光暗交界之处,向无光者的灰烬微微颔首,同时轻声默念:“愿主神与恒星的光辉指引你们脱离无尽的诅咒,安享逝者应有的长眠。”
结束短暂的祷告仪式,海格从灰烬中拾起铜顶针与绿石护符。
“这是沙杜亲人的遗物,我们有义务交还给他。”他低声说。
众人回到神殿时,沙杜已经苏醒。他还很虚弱,坐在休息所的床上,低垂着头,双眼通红,神情恍惚,尚未从目睹的悲剧中缓过来。
海格站在休息所门口,迟迟没有进去。他将无光者的遗物塞到路易斯手里:“你们去向沙杜说明情况,顺便在这里包扎伤口。我需要及时记录今天发生的案件,并向教区长申请付给你们的酬金。”
路易斯咧嘴一笑:“看在我们都是萨缪尔旧识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个七折。”
海格没有理会路易斯的“优惠”,转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很快,休息所里只剩下路易斯、艾德里安与沙杜三人。艾德里安坐在另一张床前,任由路易斯替自己清洗伤口,表现得十分安静。药水流过被无光者撕裂的皮肉,混着快凝结的血渗进衣物里。路易斯裁下一段干净的纱布,将伤口包扎妥当。
——又脏又破,看来这身衣服彻底报废了。
艾德里安有些无奈。
沙杜缓缓抬起头,看见眼前二人的装束,联想到刚才与他们一同出现的教警和异端审判官,马上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你们是刚消灭无光者回来吧。”
路易斯和艾德里安同时转过头。
“那两个无光者……不,我的哥哥和母亲……”沙杜又低下了头,被心头的剧痛堵得说不出话。“是不是已经……解脱了?”
面对痛失亲人的见习教士,艾德里安艰难地点点头。
路易斯一言不发地走到沙杜跟前,将铜顶针和绿石护符递到他手中。
沙杜将那两件冰冷的遗物紧紧地握在掌心,悲痛的泪水夺眶而出。
“那时,他们就在我的眼前——”沙杜无助地哽咽着。“哥哥他,他昨晚刚从市场带回一卷新线,因为我的教士服被木刺拉了道口子……还有我的母亲,这枚护符还是我送给她的,原本是教团给见习教士的纪念品,天啊……上楼就寝前,她说‘我感觉不太舒服’,我没想到那会是她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每个无光者的背后总归有着类似的故事。沙杜无疑是幸运的——曾与两只无光者共处一室,但不知为何,或许是沙杜的虔诚得到了回报,又或许是相依为命的亲情带来的奇迹,它们并没有杀死这名年轻的见习教士,而是夺门而出,通过最近的下水道入口藏到了地下。
艾德里安突然想起一个细节。他试探性地问道:“在下水道里发现你的时候,你手边有一把斧头。”
沙杜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任由那枚顶针和护符硌痛还带着擦伤的面颊:“主神在上,是的,那把斧子是我带在身上的。”
艾德里安小心翼翼地追问:“那是为了防身,还是……”
“我必须……我不得不杀了它们。”沙杜痛苦地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当他们转变成无光者的时候,我怕极了,但还是追了出去。我必须阻止它们伤害别人。我知道无光者会失去人的意识,变成嗜血的怪物,我不想看到自己的亲人变成凶手,哪怕它们已经不记得我。但是……但是,我没有这种力量。可就算有了相应的力量,我也没有这么做的勇气,那是我的亲人啊!相信我,母亲和哥哥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他们原本不是这样的……”
“我们知道的。”路易斯轻声安慰道。“在被阳光带走时,它们身上没有一桩命案。”
沙杜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凄惶的惨笑:“谢谢你们帮忙结束了我两位至亲的痛苦。现在,我母亲和兄长的灵魂大概已经抵达另一个世界,与父亲他们团聚了吧。”
另一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还是说那仅是教义赐予信徒的遥远梦境呢?看着眼前接连失去亲人、孑然一身的沙杜,艾德里安希望是前者。
这位年轻的见习教士还没作好道别的准备。猝不及防的永别之后,他将不得不埋葬仅剩的两位亲人——除了一抔混着沙土的灰烬、破碎的带血衣物,他甚至找不到能放进棺中的遗骨。
沙杜本应在床榻边送走年迈的母亲,和兄长一起将她埋葬在父亲与其他兄弟的身边。待兄弟二人离世,他们也会葬在那儿。一家人的墓碑将团聚在城外荒废的农庄角落,与微风和青草作伴,就像许多年前一人不缺、完满幸福的时候,不会再有什么强盗和诅咒打搅他们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