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185)
被捕的库尔曼人不知是口风很紧,还是真对发生在码头上的袭击事件一无所知。他们承认在为北方人运送来自玛伦利加的物资,却绝口不提其他流血行为,更没供出与此案有关的任何姓名。
将军的副官性格急躁,直接将犯人押到存放证物的仓库,逼迫他们指认袭击时所用的武器,才让他们的脸色变了三分。要不是有下属拦着,副官可能会把已经丧命的库尔曼人从乱葬岗里刨出来。
吕西安翻看着从监狱送来的供词,冷哼一声:“真不知他们这种行为到底算‘骨气’、‘道义’还是‘愚蠢’。”
市政厅与总督府的人仍在催促他追捕路易斯,可现下他更关心是谁处心积虑地要除掉自己,又是谁掏空了这座城市。
“多找几个懂库尔曼语言的人,继续审问,直到他们说实话为止。”
雨后的风卷起地面蒸腾的水汽,扑向路上每一个行人,被雨水翻起的泥土味也乘着这样的风,在玛伦利加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封城结束后不久,艾德里安借着应吕西安将军之约、到监狱指认库尔曼袭击者的由头,在守备军营地见到了辛西娅。受伤的女守卫坐在床边,对艾德里安的来访并不意外。
因为身上的伤,辛西娅这几日都没有参与训练与巡逻,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艾德里安在辛西娅对面坐下,真诚而措辞隐晦地颔首致谢:“谢谢你帮我这些忙。”
若没有她暗中帮助,艾德里安无法弄到守卫的行头,逃离刑场的计划也不会太顺利。
他看着辛西娅身上的绷带,眼神中多了满溢的愧意——虽然特意控制了下手的力道,这些伤毕竟是他造成的。
辛西娅倒也不在乎,随性地摆了摆手,说道:“不挂点彩就放你们过去,一没法向上头交差,二容易遭人怀疑。”
她又关切地问:“你知道是谁陷害科马克大师的吗?”
艾德里安没有回答。
——这便是知道了。
辛西娅会意地轻轻点头:“你打算怎么做?我建议你马上向吕西安将军告发,这样也好及时取证,为科马克大师讨回公道,说不定还能让他光明正大地回到玛伦利加。”
“……大师他不会再回来了。”艾德里安神色黯淡。“而且,我也不希望他回来。”
辛西娅先是一愣,很快也理解了艾德里安的用意,不免有些失落:“这样啊……”
无论玛伦利加美丽的外表之下隐藏了多少罪恶,就像吕西安将军永远对这座城市保持忠诚,坚守这片土地直到死去也是她刻在骨血里的使命。
但对路易斯而言,玛伦利加已不再是那个温暖的家,这令辛西娅在矛盾之余感到悲伤。
然后,艾德里安的语气凛然一变,竟带上了大多数人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狠劲:“至于陷害大师的人,我会给他带来与其罪行相称的痛苦。”
他很快收拾好心情,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苦笑:“我得走了,还有些朋友需要当面致谢。”
银湾塔的丽兹,替艾德里安出面买马的谢默斯,神殿的实习教士沙杜,黑牙帮……艾德里安因路易斯与他们相识,又在最关键的时刻借助他们的力量,拯救了一个必须拯救的人。
“为了他,你算是兴师动众了。”辛西娅笑道。
“他值得我这么做。”艾德里安坚定地说。
走在玛伦利加繁华的街道上,虽然人们还是会偶尔提起那场诡异的寒潮,讨论灾变对自己营生的影响,再把话题引到寒潮后的种种离奇事件,但一切终究还是回到了正轨,仿佛所有异变都不曾发生。
若用自然现象打个比方,大概就像新生的青草掩盖了野火焚烧过的焦土,将疮疤藏在自己柔软的身躯之下。
“道谢?道什么谢?还个人情罢了。”故作老成的丽兹抱着一摞书,坚决不接受艾德里安带来的谢礼。“我还以为多难呢,不就是摆弄一下马车,糊弄几个守卫。我本来就对这场处决持怀疑态度——他们压根没按玛伦利加的法典和旧例办事!”
大概是还在为欺骗了守卫感到愧疚,面对艾德里安的道谢,沙杜一直神情羞赧,努力用索伦审判官的归来扯开话题。
谢默斯还是和往常一样,待在海港区一眼就能望到码头的酒馆里,坐在角落闷闷不乐地喝着酒,不知是为污人清白的审判、好友的离去而悲伤,还是对玛伦利加的堕落感到失望。
艾德里安也就没去打扰他,只是径直走向柜台,替谢默斯还清欠下的酒钱。
海港区偏僻简陋的巷道深处,黑牙帮的少年依旧叉着腿坐在阳台上,替他的老大放哨。那顶自制的船长帽上少了一根鸟羽,又多了一块花哨的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