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伦利加城记(150)
海格不知道自己该恼火还是悲伤。但现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自己想做什么。
所以,他松开了手,任由那把匕首跌落床边。刀刃在木地板上划出微不足道的痕迹,就像蜻蜓抄水时撩起一点涟漪。
然后,海格反握住萨缪尔的手,将他拉进自己的怀抱。勉强可以动弹的手臂环过萨缪尔僵硬的肩膀,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却因迟到了太久而显得分外珍贵。
他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呼出,待喉咙里的血腥味散尽,才对上萨缪尔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缓缓开口说道:“……谢谢你陪我到现在。”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萨缪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他扭过头,怔怔地看着海格,口中欲言又止,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淌,顷刻间已是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听的是→言葉にできない想い - Leaf
白色相簿2里很喜欢的一个bgm
☆、第五十六章 终有回响
最早将教团的旗帜插上玛伦利加城头的时候,虔诚的教士与审判官们究竟想到了什么?
他们也许想象着面对神像顶礼膜拜的教徒,想象着成为每个村庄最高点的教堂尖顶,想象着神殿仪典上热烈又不失庄重的景象——那是信仰危机到来以前的,教团最后的中兴时代。
我不曾虔诚地信仰过他们的神。过去没有,现在也不会因目睹种种惨状转而变成信徒,但玛伦利加的末日的确改变了我对教团的看法:哪怕只是一点需要联想的安慰,对需要神的人而言也是有意义的。
——银湾塔杂记·教团兴衰
“谢谢你陪我到现在。”
不是“最后”,而是“现在”。
以洛格玛古圣殿为目的地的远征已经结束,但海格不想就此放手:那是作为教团一员完成的伟大任务。而作为“海格·索伦”,他有自己尚未实现的愿望,有过去一直不愿承认的私心。
古圣殿崩塌时,将萨缪尔从战场亡灵的战斧下推走的瞬间,海格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如果恨意能将二人的命运紧紧捆缚在一起,海格不介意恨下去,哪怕这只是萨缪尔达成目的的策略。但如今他再也找不回当初“毫无杂质”的恨,也无法像往常那样,强迫自己向萨缪尔施以恶言,好缓解心中挥之不去的钝痛。
事实上,他比谁都希望萨缪尔活下去。
数年前的初识之时,自称脱离托雷索家族的年轻人有一双清澈的眼睛,明亮得让海格心生悸动。他们曾在教团的旗帜下并肩作战,成为彼此最可靠的剑与盾。
后来,为赶回鹤山庄园争夺族长之位,萨缪尔在任务途中撇下战友不辞而别,只给海格留下一个残酷的背影。
再后来,他们抱着各自的目的在玛伦利加重逢,将过去的旧怨当作不成文的契约,绞尽脑汁想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棋子。
现在,乘着洋流一路向南的信标号上,飘荡着药味与海洋特有咸腥味的船舱里,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大河之骨的破碎给世界带来了最后一场灾变,也同时将二人之间的恩怨归零。世界蛇带着它的诅咒与“祝福”远去,他们终于撇下沉重的身份与责任,以简单纯粹的姿态面对彼此。
海格从未想过,萨缪尔会因为自己的话泪如雨下,竟像是被那句简单的感谢击溃了高筑十几年的心防。
一路上,他们的躯壳与精神都已伤痕累累,也正是这些伤痕将他们带到了终点。
早已熟悉的温度在紧贴的身躯间流动,却不带往日互相折磨时的情|欲意味,只剩再平和不过的默契与释然。
海格默默收紧自己的手臂,在解下沉重镣铐的同时扣上一个温柔的枷锁。
信标号和女武神号的船医再优秀,审判官的体质再结实抗造,一度垂死的人也很难在几天内变得精神抖擞。光是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就需花费海格七分的精神,更别提维持一个别扭的拥抱了。
即便如此,海格还是强撑着不撒手,唯恐一旦有半分不留意,萨缪尔就会像落进海里的雪片一样,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海格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些时候也脆弱得可笑。
他将脖颈转过四分之一圈,正好能看见萨缪尔衣领下挂着世界蛇吊坠的链条:“你是不是从没在我面前哭过?”
伏在海格肩头的人动了动,用沙哑的嗓音小声反击:“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吗?”
“不,我只是……很意外。”海格握着萨缪尔的肩膀,喃喃自语。“没想到你我能像现在这样对话。”
萨缪尔一向是个城府极深又要强的人。回溯早年在教团蛰伏的时期,即便被长官要求承认错误,他也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好像所有失态都与这位天生的剑术大师无关,更别提为谁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