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番外(3)
正是懵懂天真的年纪,长安也不明白自己何时开始懂得了娘亲的痛处,大概是柳絮开始在犯病的时候偶尔冒出一两句话
“你怎能....怎能这般狠心,弃我于不顾?”
“你...你明明说过....说过带我走的。”
或者是白天偶尔清醒过来时抱着他痛哭不止,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时候“长安,我的长安,娘亲对不起你,让你受这般苦。”
这些杂糅在一起的情绪对于长安而言深诲且难懂,但却奇迹般让他感到难过,他明白那个没见过面的父亲大约是不会回来了,但为什么柳絮不明白,她恨着,怨着,却依然期盼着。
长安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他此刻手脚发软,只能盼着今夜柳絮只是梦游,待她盯够了便能躺倒睡着,谁知对方似是被他的眼神刺到,慢慢动作起来,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
“为什么这样看我?”
长安看着那举起的手上拿着针,另一只手还沾着她刺绣时用的胭脂料,彷佛被扼住了喉咙,他想逃,可是手脚发麻,甚至开始发抖,“娘亲不要,我是长安......”
他大口喘着气,带着奶气的颤抖声显得异常可怜,却又受够了似的喊,“你看清楚,我不是他,不是他!”
他始终不肯喊父亲,带着点决绝的倔强。
柳絮动作极快地褪下长安的上衣,长安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他找回点力气,不想像任人宰割的猎物一般,他受够了恐惧,女人犯癔症时的力气却大得可怕,针扎上肩膀的那一刻长安疼得呻吟出声,他抽着气,整个人密集地颤抖起来,柳絮的动作轻柔得像在做绣活儿,长安却在地狱和人间被来回撕扯,他不敢动,此时动了挣扎了,针会在他身上划出多大的口子他不敢赌,他知道柳絮想在他身上留下图案,就像绣巾帕一样。
恍惚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长安的肩上已经疼得麻木,整个人被冷汗浇透了,从第一声呻吟之后,他就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他像跪在刑场上的死囚,等着背后的刽子手何时手起刀落,给自己个痛快,嘴里有铁锈味散开,他咬破了自己的唇。
长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堕入昏暗之前他感觉到背上针扎的动作好像停了,有什么东西轻轻擦掉肩上被针扎透渗出来的血,动作很轻柔,像极了抚慰,但他已经无暇顾及,总算结束了,他太累了。
第3章 路遥
长安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不出所料地错过了今日的课业,他恍了一会儿神才清醒些,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床上睡的,看来昨夜柳絮扎完针之后清醒过,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右肩稍动背后就传来一阵刺骨的麻意,密密麻麻的刺挠,却不如想象中的痛。
勉力撑着左手想坐起来,人却软绵无力,大抵是昨夜疼得厉害,又一天没食物下肚了,这一下晃得厉害,还没坐起来左手就脱力,整个人又摔回到床上,咚的一声响,把门外的人给惊动了,长安左手揉着额头,有些头晕眼花,既是撞的,也是饿的。
柳絮提着食盒进来了,“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
长安僵着身体听着动静,不想答话,这会儿听着柳絮的声音他背上的刺挠就变了味,又开始疼了。
女人似乎也被昨夜的失控惊着了,叹了口气,坐在离床不远处的桌边布着吃食,眼泪安静地淌了满面,这几年时间里,她已经学会如何悄无声息地流泪,不叫人发现她的脆弱,屋内静默许久,久到长安恍惚以为柳絮出去了,但他知道没有,他耐心地想等着关门声响起再起来吃东西,屋里飘着食物的香味,他确实饿了。
“安儿,你有没有想过离开?”声音居然再次响起了,这一点也不寻常。
以往也曾有过一次,柳絮醒来后想起自己做了些什么,抱着长安痛哭,手像小时候哄他入睡一般轻轻地拍着,想替他减轻疼痛,不管是身体的,还是心上的,哪怕是那个时候她也没有开口问过这句话。
长安知道柳絮哭了,即便声音尽量放轻,可他就是知道,仿佛感应一般,只要柳絮哭了,长安就能感觉得到,他还知道她想问自己有没有想过离开她,但柳絮没敢问完,因为那听起来像是问长安有没有想过放弃她,或者是遗弃她。
她的长安还那么小,却要跟着一个疯疯癫癫的母亲颠沛流离,只为了那份可笑的不甘和承诺,更甚的是还要提心吊胆地忍受不知何时会落在身上的拳脚亦或是旁的什么。
有没有想过离开,答案是肯定的,长安不止一次想过逃。
目睹柳絮从温柔体贴到形容癫狂的那些日夜对一个孩子来说不可谓不震撼,从最初的心疼,同情到后来的恐惧和麻木其实并没有花多长的时间,在柳絮病情最严重的那一年里,长安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这才导致了如今十岁的年纪身量看起来不过才六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