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尼苏达悖论(6)
清晨的光投进来,把整间屋子刷得更白、更空洞,杭远闭上眼,忽然记起了刚才做的梦。
是夏,一定是某个混乱的夏夜。
他站在卧室门口,童乐心穿着那件红色吊带裙站在镜子前,薄薄的肩背正对着他,大腿中间的红痣刚好与裙摆齐平,几乎要融进那一片浓艳里,他转过身,无意中带动裙摆,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他的手背在身后,紧紧扣着手腕,全然不知自己这副紧张的模样早已被镜子出卖,他嗫嚅着问:“杭远,你喜欢看我穿裙子吗?”
清晨气温低,杭远却出了一身汗,衬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他眉头紧锁,手指不停套弄着性器,逼近高潮时意识溃散,那个梦却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他哑着嗓子低低地唤:“心心……”
他射在手心里,腥浓的精液糊满了指缝,顺着水流淌进黑洞洞的下水管,了无痕迹,又是一场死无对证的犯罪。
只是这次,他是孤身一人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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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起,明尼苏达州大学的几位心理学教授进行了双胞胎纵向追踪调查,意在探索基因对人的影响程度,或者说先天与后天的影响到底有多少。
他们找到了一群在不同环境中成长,由不同的父母所养育的双胞胎,结果显示,即使来自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他们之间的相似性仍十分显著,性格、爱好、幸福感水平极其接近。
其中,有一组双胞胎成长于不同的国度,在37岁以前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而他们的取向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重合度,性格相似,喜欢喝同一款啤酒,甚至,连他们妻子、孩子的名字都出奇的一致。
杭远在生物课上听过这个实验,对此非常感兴趣,他惊叹于基因序列的庞大力量,也唏嘘于这种宛若从胚胎阶段就被决定好行进轨迹的渺小与无力。
于是,在他十六岁才得知自己有个双胞胎哥哥时,内心的声音是期待大于震惊的。
在这世上有另一个人能和你感应,只比你早出生两分钟,和你有着篆刻于基因密码中的默契,多么神奇。
虽然他和这个哥哥十六年来从未谋面……
不,怎么会是从未谋面呢,出生以前他们就是相互陪伴的关系,出生时他们在产房里先后发出第一声啼哭,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分开了这么多年而已。
杭远很想见到他的哥哥,明尼苏达实验的结论已经在他脑海里深根柢固,他想象着在不同环境中长大的他们俩,还是拥有一样的脸孔、一样的性格、一样的喜好,他们的见面一定像久别重逢一样,没有任何嫌隙,很快就能变成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直到见到童乐心的前一秒,杭远都是这样期待的。
童乐心来到杭家那天,是个不折不扣的艳阳天,后来杭远回忆起来,好像再也没有哪个夏天像这样深刻,日光把热度斟得太满,叫人想忘都忘不掉。
暑假刚好过去一半,杭远刚预习完高二上学期的物理课本,司哲跟着几个小混混玩改装摩托车摔断了腿,好日子走到了头,打着石膏在家静养,被他爸按着脑袋请了家教,杭远也被叫了去。
杭远心里有事,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转着笔,看司哲趴在枕头上抄他的数学卷子,偶尔指给他哪里抄串行了。
屋里的空调被司哲那个没脑子的开到了17℃,杭远却还是觉得心里闷得慌,转笔的动作一顿,转了个方向,捅了捅司哲的胳膊。
“跟你说个事。”
司哲:“说。”
“我有个双胞胎哥哥。”
“哦,那不是挺好的吗,”司哲光顾着低头奋笔疾书,随口应了一句,等他抄完填空题,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猛地抬起头,“操,你刚才说啥?你是双胞胎?”
杭远又开始转笔,这一次是为了掩饰焦虑,“我哥今天下午到,我……我有点紧张。”
司哲放下卷子,一骨碌坐起来,“不是,杭远你涮我玩呢?”
“你确定不是你爸在外头整了个私生子出来,欠下的风流债不得不还了,所以才跟你说,你有个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哥哥,以此骗取你的同情?”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杭远忍住想踹翻他的冲动,起身拿起桌上的双肩包,“我走了,你慢慢抄。”
杭远推着自行车,刚要走出别墅院子,就听见司哲在后面喊他,这位身残志坚的同学硬是单腿跳到了门口,正扒着门框,“哎杭远,等见到了你哥,记得发张合照给我看看!”
“……好好养你的腿吧。”
十五分钟的路程里,杭远顶着烈日,身上的黑色T恤吸透了阳光,被炙烤得发烫。
他在下坡时紧紧捏着闸,想骑得快一点,又有那么一点犹豫的成分在,他在心里预演了很多种和哥哥见面的场景,如果幸运的话,他们会一拍即合,如果糟糕的话,气氛也许会很尴尬,他甚至很认真地考虑了,到时候是握手,还是直接给哥哥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来抵消十六年未见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