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5)

作者:叶鼎洛

C城虽是僻处内地,也颇有几处可以陶情乐意的地方。第一是岳麓山,名闻遐迩,中国旅行指南上也印上它的照片,可以算C城一大名胜。从FN学校出大门不远——只要横过一条街——就是湘江,从湘江叫渡过去,就是岳麓山。岳麓山与C城之间,另有一道几里路的长岛横在水面上,把湘江剖成两条白练,C城人称之为水陆洲。这水陆洲上的风景比岳麓山还要清丽,一年四季都有其特色:春天有绚烂的菜花,夏天有郁勃的桑原,秋天有芬芳的橘香,冬天有潇洒的竹林,近来更有高鼻子在那里建了几所别墅,万绿丛中又有了几点红了。所以照我们看来,与其说岳麓山的苍然古雅,不如说水陆洲的妍美清新,总之岳麓山的名胜,由水陆洲而得名也许有的。

气候由斜峭的残冬变为嫩寒新春,又慢慢地转成烂漫的暮春,他们的热情也随着这气候舒展而狂烈,缱绻得像两下一般牢衔着。春日的柔媚与岳麓山、水陆洲的风光,也就是他们的良辰美景了。

下午两点钟退课以后,他们在渡头会合着,一只划子单放,在澄明如镜的湘江上飘过来。其时水影山光,上下一碧,湘江水急,船从上溜头下来,打不到几桨,就到了水陆洲,穿过水陆洲时,那边渡头上已经划子等在那里了。

在岳麓山上游了一回,从蔡将军的墓道上下来,是一条苍松夹道的幽径,他们手牵手儿在上面走着,默默地去领略对面山头上几朵春云的变幻,树林中婉转的鸣禽,他们手心里已经热得要出汗了。

C君忽然说:

“你暑假要回家吗?”

“不想回去。”

“刚才过江的时候,你对着那几只航轮叹息,我知道你不住地在那里想着家乡哩,我知道你是要回去的!”

“唉!家乡呢,哪个不思,不过我的家乡也差不多是异乡!那里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我在异乡倒觉好过些,所以我不想回去!”

“那么你暑假里怎样呢?”

“我——”

忽然道旁横出一根青枝,他没有用心,一下刮在他的耳上,他吃一惊,C君就把那青枝折去了。

“假使学校里不叫我滚蛋,我总住在这里,……”

“万一学校里不要你呢?”

“那没有办法了……”

“你离开学校,我也离开学校。”

“我总决不忘记你……”

“我也晓得你的心的——但是……”

“但是什么呀?”

“许多同学在那里笑呢,”

“哈哈,这也要笑的吗?那么,父亲爱儿子也要笑的吗,阿哥爱兄弟也要笑的吗?他们笑我们,他们自己才好笑哩!”

两个都笑了起来。

“我们到水陆洲上去睡一会吧。”

水陆洲快要尽头之处,有一方碧油油的草地,绕着一匝垂杨,阳光从柳丝中透过来,落在草地上像渔家晒着的网,湘江远处,时有一叶风帆,如轻燕飘过,余波击着滩边卵石,泊泊有声。他们原先背靠的坐在那里,后来他觉得疲倦了,就倒了下去,看看C君惺忪的眼,然如带醉欲睡,他心里又不晓得要怎么样才好,笑叫道:

“C!来这里睡一忽吧。”

C君笑着望望他,很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看天空,把只手臂抱着面孔,猛地扑到他的怀里。

他抚摩着C君头发。忽然又发狂般紧紧地抱着C君,然而他心头格外颤动起来,用力抱,不行,再用力,还不行,他的心真如快要爆裂,他说道:

“C,C!我过不得,我心跳得厉害!”

“我也过不得!咳!我假使是个女子……”

C君凄然说着这句话,C君的声音哑了,C君眼泪涌出来了。他知道C君的眼泪一半为自己流,而一半为他流,替他伤心而又替自己伤心。他想起了平时得不到一个人的情的苦处,久蓄在心底里万种悲怨,一时迸发而奔腾起来,他的热泪也跟着C君的热泪潮一般的涌出来。

“唉,唉!我们一同逃到人迹不到的地方去了吧,我们一同死了吧!……”

两个人泪眼婆娑结成一团,两个人的伤心结在一起,如忘记了天地的荣华,时间的悠久,不知道春光为人间忙了一天,也要将息一晚了,太阳早一堆烈火似的滚滚地躲下山去了。

转眼间到了夏天。

怒气蓬勃的夏天,比不得春日的体贴多情,如一个暴夫,专一在那里嫉恶他们的情爱。他不时像得着一种暗示:“你们快要离开了!”这使心痛的暗示,他却想不出法子去抵抗。

因为他们不能像从前一样常常在一起了,这事已彰明较着得凡是FN学校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了。在他以为这件无足奇怪而私自许可的事,虽然本来做得十分纯洁而光明,别人却替他散布了流言,更添了许多恶毒的咒骂和秽蔑的嘲笑来,使没有一个人不嫉视他们两个,于是他们就被监视起来了,尤其是他被大家看为最下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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