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46)
然而她那冰冷诚然还是冰冷,那冷峻的神气实不能够让我们久坐下去,亏得旁边还有一个燕红,而在一个钟头之后,我们也终究只得出来了。
刚走出潇湘馆,我的心还恋恋于银宝,便专一把话头牵连到她的身上去:
“你看银宝姑娘到底如何?你还中意吗?”
“总是太冷了一点,用我们的道理来说,姑娘是不应该对待客人这般冷的。可是谁知道她对于别的客人不热呢?总之是我们没有方法使得她们热,又何在乎她们来热呢!”易庭波仿佛慨然地说。
“不尽然,我看这‘冷’却是她的性格,倒似乎不是出于做作的,也许越是冷的人才越有心志呢,你好好儿做上她,只要弄到热,倒或者是情深意切的。”
“但愿如此,不过我倒也满不在乎。不要说妓女,就是一般的女子又怎样呢!一概而论,女子是最古怪的东西,同时也是最讨厌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得到她们的好处,敌不过得到她们的坏处,真的可以和她们恋爱吗?她们是想利用男子的,我们也把她们当做玩具来玩弄玩弄好了!”易庭波照样说出这种侮蔑女性的话来了。
这样说着,我们便没精打采地回去了。
其中我有一个礼拜没有到易庭波那里去。不料又是一个晚上,他又到我那地方来,一进门,便笑着说道:
“对不起得很,我瞒着你又同别的朋友到潇湘馆去了几次,今特地来约你,再去吧。”
“还是那银宝姑娘吗?”
“是的,走吧,马车等在外面呢。”
他那种高兴的神气,完全不是那晚上说挖苦话时的神气,我想他一定在银宝姑娘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了。然而我又断定在银宝那里是不容易得到好处的,那莫非和我一样,在她身上发现美点了吧?或者是他这种沉默的男子正和那冰冷的女子相投吧?或者银宝特别喜欢了他吧?世界上本来有许多事情不是我们这种细小脑袋中的所谓天才所可以了解的,我也没有工夫去了解,便再和他到潇湘馆去。
真是有鬼似的这一次我对于她的感觉比上一次更好了。常常有人说,有许多不耐看的女子,第一次看来很好后来便慢慢地变为不好看,而有一种耐看的女子是越看越好看的,那么她大概算是耐看的女子吧?她已经渐渐地能够使我迷惑了!不过我所看见的并不是普通所谓的娇艳,却是她那冰冷之中的所谓“冰清玉洁”(我没有方法挑选适当的形容词,权且用了这个)之感,重新说一遍她令我想到大理石的雕刻,我把她拟做好手段做出来的美术品了。我想:这是怎么一回事?妓院里怎么跑出这样的姑娘来了呢?既然是这样的女子,怎么会跑到妓院里来的呢?怕是真像书上所说的那些卖身葬父的孝女吧?或者是为了特殊的不幸而失足青楼的吧?这其间怕真有一段悲哀的历史吧?
我心里虽则这样作种种的猜想,可是急切要用方法去证明我的假定却还是不可能,以她那样的冷淡,除了平常的说笑以外,是不让我们怎样和她亲近的。可喜的另一方面我那燕红姑娘在最近已经调到别家院子里去了,这于我真像送掉了一件旧而讨厌的衣服,我可以专一去鉴赏银宝姑娘了,这种幸福的“镶边”,确乎像在我的情绪中时时吹出春气来似的。
因此那晚上我和易庭波回来的时候,我就尽量地替她吹嘘起来,我劝他常到这潇湘馆去走走,可是他仍然保持着那种沉默镇静的神气,不像我这个涩情狂一样,到处做出许多肉麻的丑态。
第25章 双影(3)
三
又是一个月之后,我自信我和易庭波的感情已经到了知己的程度了。我把我所有的事情都对他说了——可怜啊!其实我这样的平凡人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人,不过把许多平凡的事情夸张一点说出来想博对方面的同情罢了——他也把所有的事情通通告诉我。到那时候才知道他是一个比我还要不幸的人——人们谁承认自己幸福呢?我常常以为自己很不幸的!——我明白他那沉默的神气和不满意女性等等之所由来了。他是个豪于饮酒的人,另外一次我们从潇湘馆(他果然听了我的话,不时到潇湘馆去了。)出来,天上明星皎洁,是一个早春的良宵,我们便到南市场口上一个酒楼上去喝酒。在半醉的神情中,他睁着那阴郁发光的眼睛对我说道:
“你大概也愿意知道一点我的历史吧?这我还没有对你尽量讲过,但我很愿意对你说的。”
“我愿意知道的,你说你说……”
“唉!(他害羞地叹了一口气)我常常觉得把我的历史——即是说我这身体在这世界上如何活到如今的话告诉别人有点不好意思,但我想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我看出他感伤而显然有点醉了)你,大概以为我之所谓不幸也和一般所谓不幸的人大同小异吧?但是只有我自己明白,我的不幸却完全和你们不一样,也可以说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