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行云只觉得嘴里发苦，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着他像黑葡萄似的眼睛下意识说道：“大哥哥带你回家，再也不会让你饿肚子了，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后来是什么呢？商行云想了想，他一直刻意回避那段记忆，回想起来似乎风里都夹杂着血腥气，养剑谷全门被灭，各门各派的人都追着他要说法，实则不过是怀疑不虞剑在他手上罢了，他带着小孩一路逃亡，到了巫山古道的时候，见青崖山道观巍峨绵延，看着怀中天真无垢沉沉睡着的小孩，咬了咬牙将他放在了山道下。

他决意前去万鬼渊，生死难料，给不了小孩一个家了。

失了温度，小兰庭醒得异常快，商行云不敢回头，御着轻功向前飞掠，却还是被小孩的哭声追上，他不懂为什么一个差点被活活蒸了都能笑出声的孩子在被抛弃的时候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谢兰庭也不自觉想到这段往事，多年来道法的雕琢让他不明白堵着心口的异样情绪是什么，只是说：“师尊说世人皆有道，我自江湖而来，我的道亦在红尘，我来江湖，是为寻道。福生无量天尊。”

三清弟子讲道心孤绝，唯有历经俗世方能超脱俗世，谢兰庭想起师尊在他下山时说过的话，道心不是对世间万法一无所知，而是千帆过尽仍能从容恬淡，红尘人还是世外人全在他一念之间。商行云是他与红尘的唯一羁绊，越过了，他便得以超脱，越不过，便永坠红尘。这也是他为什么追着商行云讨要说法执意不肯松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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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塞外一夜

二人在驿站修整了几天，直到谢兰庭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才考虑下一步的动作。原本他困惑于接下来是寻找商行云还是找那雨夜弹琵琶的人，尚昀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尚昀说，不虞剑在哪商行云便在哪，只要还活着便不必担心他的去处，倒是雨夜琵琶女，一手音杀之术深不可测，是个极大的麻烦，不妨先去调查他。现下尚昀正在竹林旁选竹子，一根与他削成了拐杖，又削了一根做了支横笛。尚昀见他疑惑，转过头对他笑道：“笛声清越，琵琶杀伐，很适合相抗，唔……我不晓音律，你呢？”

谢兰庭虽然疑惑，却仍是乖乖答道：“只会一曲凌波游。”还是幼时逃亡途中商行云随口吹了柳叶，兴致一起教了教他。

商行云又是心头一跳，按捺心绪后便点了点头：“这便够了，到时候遇见琵琶女，你只管注入真气倒吹凌波游与她拼内力便是，其他的交给我。”

谢兰庭及时抓住了要点：“对方不是一人？”又想到那夜沉重的脚步与女子柔媚的声音，忽然间明白过来：“难不成女子不良于行？是另一个下盘极稳的外功行家背着她不成？”问完又自我反驳道：“那又如何弹得了琵琶？”

“你很聪明，”商行云弹了弹他的眉头，让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我瞧得清楚，女子是坐在一个剽悍的练家子肩头的。”

而且那男子双目血红，已经走火入魔，全凭女子琵琶声控制——跟他自己的症状一模一样。有朝一日……他也会变成那副模样么？饶是他见惯风浪，也不禁手脚发凉——成为一个毫无神志、滥杀无辜的行尸走肉，甚至是他人的利器刀刃？

“是我见识浅薄了，竟从未在江湖上听到过这人的名号。”谢兰庭又不自觉蹙起眉，一张稚气未退的脸上满是凝重。商行云被他这副模样引回神志，收拾好心情便摸着他的发顶道：“多少世外高人隐姓埋名，你还能尽知不成？不过——她那手琵琶我却是见过。”

昆仑山巅妙乐阁，独立世外不染尘，妙乐阁讲究在冰天雪地间修身养性，阁中人皆通晓音律内力惊人，更有一手音杀秘技。商行云会的一曲“凌波游”，从厉铁衣处习来，而听母亲说，这曲凌波游正是出自妙乐阁。妙乐阁位于昆仑山巅，而养剑谷位于昆仑山的一处裂谷，因而商行云少时与妙乐阁接触甚密，知道他们的乐器上都有一朵雪莲样的门派标识，那夜风疾雨密，但商行云还是模模糊糊看见了女子琵琶上雕刻的一朵莲花。

“总而言之，这女子与妙乐阁脱不了干系。”彼时商行云正骑在骆驼上同谢兰庭解释，驼铃悠悠，谢兰庭一个南方人看得新鲜，边好奇地摸着驼峰边听商行云说话。

“昆仑山巅不论冬夏常年覆雪，出了中原后却是这一片荒漠，跟着驼队走，便能路过昆仑了。”商行云指着驼队的领头人说道：“这里号称死亡之海，倘若不想自己找死，那么这条路便是去往昆仑的必经之路，沿途环境恶劣，少有城镇驿站，旅人难以跋涉，大多是跟着物资丰盈准备妥当的商队走的，省心省事，多年来惯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