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控尺度(22)
小孩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很多枣子。
“呦,哪儿来的?”
小孩高高兴兴地拿了一个在衣服上擦擦,“咔嚓”一口咬下去,满意地眯起眼睛。
“厨房门口。”
他拉着罗子君飞快跑下去,一溜烟就穿过几重门洞跑到一排厢房门口,罗子君暗暗惊讶江南老宅结构多复杂,他自己如果很久不来,去厨房都要绕上几回,小孩却跑得如入无人之境,好像他在这儿长了几百年似的。
“甜!”小孩把枣往罗老师嘴里一塞。
学校里那帮同事来了消息,说今天先自由活动,明儿再一起聚餐。
罗子君看小孩有点困了,就问他:“下午先睡会儿?晚上我们自己逛,带你去见个叔叔。”
小孩乖巧,就去洗了手擦了把脸,拉着罗子君一起,吭哧吭哧上了大床,没两分钟很快睡着了。
罗老师也睡着了,还做了个很久没有后续的梦,这次不是在古城里,也不是废墟战场或者十里洋场。他梦见那个有酒窝的男人跪在地上颤抖,满手满身是血,他怀里抱着另一个人,看不真切脸,只能听见他喃喃自语:“聋的好……还是聋了干净……我做聋子换你回来好不好?”
罗子君醒的时候浑身被冷汗浸透,梦里那人的悲痛和酸楚,透过五脏六腑浸润他,仿佛感同身受地让他历经了一场劫难。
他低头,怀里的小孩睡得安稳。
他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
①注:
开眼见明,闭眼见暗,所见不同,见性不变。——《楞严经》
第10章 美人与青年
这一大一小折腾了一天,也是累了。
学校那些老师傍晚就来电话,商量着今天就先自由活动,养足了精神明天再聚一起看看去哪儿溜达。
所以罗子君和都城易就在隔壁一家临河的小饭馆,要了几个小菜。河对岸的茶馆里传来咿咿呀呀的评弹声,两人就这么吹吹小风,听听免费的小曲儿,也挺惬意。
罗老师难得要了点小酒,一点点喝着。
他问小孩:“喜欢这儿么?”
小孩点点头,露出一点俏皮的表情。
鲜活的。
老宅子以前的沐浴方式相当简陋,房里摆一个木桶,有佣人拿着瓢在一边伺候着。
这么些年罗子君不在这儿常住,所以也一直没有重新改装过浴室,只加固过梁,刷过漆,基本结构还是延续原来的样子。
晚上他就把那个老式的木桶拿出来,洗干净放满水,再撒上一点南方泡澡特有的香料,准备让小孩体会一下最原始的快乐。
小孩背对罗老师,认认真真把T恤脱了摆在一边,然后是裤子,鞋子,最后缓缓爬进桶里浸没身体。少年的背影清瘦但形状优美,一对漂亮的蝴蝶骨随着他动作上下翻飞。
屋里灯光昏暗柔美,衬着小孩的侧脸分外好看。
罗子君靠在桌边上眯眯眼睛。
少年人发育得太快了,他几乎觉得自己就要跟不上节奏。
他百无聊赖地去翻抽屉里的东西,大部分是以前遗留下来的一些没用的纸笔,或者还有些他小时候藏在这儿的旧东西,几块香烟牌、几张没用完的贴纸、一叠古早时候买杂志送的明信片、自己没事儿干的时候乱涂乱画的草稿本,罗子君觉得好玩,每一样抓在手里都好像还能记得小时候他在这儿呆过的样子。
他还翻出来一块色泽上乘保存完好的玉佩——精雕细琢的龙凤呈祥,一看就价值不菲,但神奇的是,关于它的记忆罗子君是一点都没有了。
他只记得那时候,自己和大部分人已经格格不入,关于他特殊体质的流言四起,左邻右舍看见他畏惧,连自己家里人都不怎么愿意亲近他。这一方天地就是他为数不多觉得安心的庇护所,所以他偶尔得来的,别人送他的物件儿,都被他像秋收冬藏一样存在这里。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袋里飞驰而过,耳边的水声却忽然停了,罗老师偏头一看,浴桶里原本在玩水的小孩也正偏着头看他。
都城易其实已经在边上观察他罗叔叔很久了。
从他进罗叔叔的家开始,他其实见过很多面的罗子君,生活自理能力为零习惯又奇差无比的、戴上眼镜备课或者外出开研讨会时候老辣的、逗自己玩没羞没臊耍无赖的、还有自己被欺负时候震怒护犊子的,每一种他都喜欢每一种他都深深刻在心里。只有今天的罗叔叔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对着一桌子旧物件无比专注,还露出那种有点孩子气的,可爱的笑,眉眼都完成两道新月。
小孩好奇,就想从罗子君身上窥得让他这么开心的秘密。所以他看向罗子君的时候没有说话,两人只隔着柔和晃动的灯光就这样默默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