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笑嫣然短篇小说集(4)(48)
有一天很晚的时候从戏班出来,回家的途中遇上宵禁,很仓促很紧张的环境,街上的行人都躲回了家门。我霎时间恐惧自己的孤立无助,却没想到遇上了匆匆的洛徽语。
“林小姐,”他叫我:“大帅派了人巡逻的,你不赶紧回家会很危险。”
我苦笑,毕竟在这样的时候遇到一个多少算认识的人,总还是塌实一些。“回不去了,前面的路已经封了,我若过去,危险才更大呢。”
他犹豫了一会儿:“跟我走,总不能你一个人在这吧,现在时局如此乱。”
“不用了,跟你又能走到哪里,总不能回福苑吧,会给你惹来麻烦的。”
他第二次对我露出那样的微笑,轮廓本就分明的唇角在这个时候更加好看,我忽然觉得安心。“不回福苑,去墨轩斋,那儿只有老伙计阿贵。”
“墨轩斋?”我不解,仍然迟疑。这时候身后已经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很是急促。洛徽语忽然拉起我的手,带着我匆匆地往前奔走。
“墨轩斋是一家笔墨行,爹让我学做生意,我就弄了这样一间铺子,你今晚暂时在那里委屈一下,明早解禁了再离开。现在若是被发现咱们还在街上逗留,被指为共党就百口莫辩了。”
洛徽语边走边对我说。
我当然同意他的说法,也知道这乱世黑白混乱的局面,无家可归的时候能有人收容,何乐而不为。
“就在前面了。”他抬手指了指街口的拐角处。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始终被他牵得很紧,
已经有细腻的汗在肌肤间传递。忽然就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幸好是黑夜,他才不能注意我。但那一刻起我对他的态度竟产生了极大的转变,不知道为什么就认定,他并不是我从前以为的那样。至少,他的模样就有足够我不忘记的理由。
有笑意,在我眼底眉梢。
深夜的时候我们都没有睡意,看他的房里还有灯光,我便去敲他的房门。那个时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始终是忌讳,但我知道墨轩斋里除了已经熟睡的阿贵,没有别人。我只是想和他说说话,这问心无愧。
“听西厢的时候为什么要鼓掌?”这是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觉得我与那崔莺莺一样寂寞且无奈,而你的表情与她契合,很传神。”他说完笑了笑,等我回答。
“寂寞?”我掩了嘴还是忍俊不禁:“少有人将这个词语用来形容自己,尤其是男子,更何况你身边一直有一个上海滩公认的美女。”我指陆蔓紫,他当然知道,两家都是颇有名望的贵族,被作为谈资不足为奇,早有说法这陆大小姐对他洛徽语死心塌地,非君不嫁。
他委屈地笑,避开我的问题,却反过来对我发问:“你怎么会选择唱戏的?”
“不是我的选择,是我父母。他们没有办法养活我,四岁那年我就被卖给了一个****阁的戏班,后来春阁从淮南迁入上海,不久就被现在的四喜班收购了。戏子是很卑贱的对不对?”
他显然愣了一下,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于心不忍的味道,犹豫着说:“确实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看法。”
“你也和他们一样?”我毫不避讳地盯着他。
“人无贵贱,只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好。”这话有些敷衍,但并不让我意外。末了,他又说:“有时我倒宁可自己也和你一样。”
这句话的确震撼,我等待他的下文。
可是始终没有下文。我想他终究是不愿意与我一个戏子分享自己的心境。本来还想问他为什么每天都来听四喜班的戏,也缄了口。
天快亮的时候我对洛徽语说我得趁人少离开墨轩斋,免得惹来些闲言碎语。可洛徽语送我到门口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碰到了陆蔓紫。
“害人家为你一夜担心,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原来是被这狐狸精给缠去了。”陆蔓紫的娇纵跋扈,我略有耳闻,也不想和她多做争辩,转身对洛徽语说:“谢谢你的收留,我走了。”
就这样将气炸了的陆蔓紫抛在墨轩斋门口。
3
洛徽语依旧随四喜班听戏,微笑,鼓掌。我也开始回他一些笑容,两个人常在戏文结束的时候目光相接,不问情由,也不多说一句话。我发现一来二往竟开始每天期待洛徽语的出现,期待戏台下有一双我似乎不经意寻觅的眼。
冬天要结束的时候,寒冷依旧不放过上海。我正准备出门,却在自己的家门口碰见了陆蔓紫。她说:“我专程来找你。”
我不说话。
“我和徽宇哥哥是青梅竹马,我们的感情不容许人家破坏,你只是个下三流的戏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当然懂,可是我仍然不想去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就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有事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