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光实色(51)
驹子低声说:「爸爸要去神社?」
启吾应了声,不置可否,只是望着庭院的落花。
驹子的脚步声远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走过来。驹子的举止总是优雅轻柔,带了些日本舞的动作,驹子娘家姓筱原,是东京都内的日本舞世家,驹子从小就习得道地的日本舞。
「爸爸。」驹子跪下来,轻声唤着。
启吾收回目光,看到驹子膝上铺着他外出时穿的和服。
「哦……」启吾的脸微微泛红了,驹子是到衣帽间拿和服了,他觉得很有些羞愧,驹子倒是不甚在意地笑笑,说:「爸爸,请换衣服吧。」
启吾换好衣服,这身和服是圆子挑的料子,雪国产的纱罗布科,专门请成衣铺缝制的,很合身,穿着也舒服。
驹子把他送到玄关,启吾拿过衣架钩的帽子,按在头上。他说「我出门了。」
驹子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说:「请慢走。」
启吾来到神社时,正好赶上童男童女的整队行进在神杜前的石梯上。看上去是从远方走来的,有的已经露出了倦容。
启吾站在人墙后面,看着那队列,抬神轿的是几个穿着短祭典背心的青年男子,每个动作都充满力量,启吾张着嘴,眉头微撇皱着,心情更坏了。
他把目光转到轿上的身影。
坐在神轿上的孩子戴着的是慈童(注2)面具,手上拿着扇子舞动着。离得太远,启吾站在人墙中间望着那舞动的手脚,华丽的长袖和服随着动作飞扬在半空,启吾觉得有一股久违的清新扑面涌过来,如夏日午后的阵雨,催促着泥土的发芽,他眯着眼想要看仔细,队列却已往神社上面去了。
启吾抬头望向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石阶,深远幽静的天空下,一片翻飞的白茫茫,神社的樱花盛放得分外美艳,带点微微馨香,看久了,连眼睛都会觉得刺痛。
注2:慈童是日本能剧中的面具,象征品格高尚的少年。
三、灰湖
当启吾回过神时,他已站在神社的大佛前了。他沿着寺院的小道走了一程,前头传来能乐的悠扬声音,启吾仔细听,却听不出是什么歌。
他往那边走去,刚好看到跳舞的童男童女们走进布幕里来了。长椅上坐满了人,孩子们都涂了红色的胭脂,嘴唇红得像要滴血。
长椅旁边立着几棵樱树,跟启吾家里那棵没法比,就像孩子们一样稚嫩,开的花也非常淡雅。
启吾想要走近一点,脚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那是个面具。
启吾捡起那只面具,轻轻拂头上面的尘土,戴了眼镜,周围的景象都突然间清楚了,他认出这只面具是刚才的慈童面具。
「请问。」当他几乎要将面具贴在面颊上时,身后传来一把声音。
启吾像是被人窥破了一些肮脏的企图,面色泛红,慌忙转过身。
他的身后站了个瘦削的少年,与其说少年,不如说是孩子更贴切,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穿着华丽的长袖和服,略长的头发梳在脑后,刘海并没有像慈童面具一样剪成银杏状,而是随意地散在面颊。秀丽的容貌,带着浅浅的笑意。
启吾觉得由前这张脸很熟悉,可他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他怔忪地望着少年的笑脸。
少年面色绯红,微笑着指指启吾手中拿的面具,说:「老伯,能不能请您还给我,我等下还要表演……」清亮的噪音,带了很浓的东京腔。如同春日的晴空,干净纯粹。
「唔唔……」启吾张嘴,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慢慢将慈童面具递过去。少年接过面具,退后一步,他的步伐有点像在跳日本舞,脚跟轻飘飘地绕了一个圆圈,脚尖依然安放在原位。
少年大的黑眼睛盯紧启吾,左眼角的泪痣像一滴泪水,惹人怜爱。少年面上的红逐渐蔓延全耳根,尖尖的耳朵泛出半透明的色泽。
「是您……」少年高兴地说,清亮的声音更加悦耳了。
启吾疑惑地望着他。
「您忘记了么?我是驹子姐的弟弟筱原千寿。」少年轻轻地说,修长的手指抓住面具两边耳孔的纸绳把玩着。
听了少年的话,启吾记起来了。驹子有个弟弟,婚前曾经见过几次,但启吾的记忆力不好,早忘光了,印象中,那是个安静的孩子,静静地跪在一旁,几乎个出声,如同一株微小的植物,开出嫩绿的枝芽。
「啊啊!……」启吾望着千寿手中的面具,心里涌上浓郁的哀伤,为自己竟然会忘记这么可爱的孩子而哀伤。
「您喜欢这个面具么?」千寿见启吾一直盯着慈童不放,误会了,「不怕您笑话,我第—次看到慈童时,还吓得哭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