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刻都是崭新的(38)
许存道记起奶奶说过,小孩体温都是比较高的,以致于许存得小时候发烧时,自己还说没事没事,小孩体温本来就高嘛。后来弟弟一直在哭泣,开始呕吐的时候,奶奶发现了,把他训斥了一顿。
尽管当时只有十岁,许存道却知道了,照顾孩子一点儿也疏忽不得。
那天夜里靠着他肩膀的武令朋,让他产生了一点儿也不想疏忽的念头。
三四月时,那个被称作炮灰的课题来了。邱景岳手中本来有一个省自然,先前许存道就同时在做了。去年十二月的时候,领导又分配了一个临床的课题给他,在合适的肝癌病人回访时收集血标本做吞噬功能的相关检测。由于这个课题时间不定,有时与手头延续做的课题冲突时,他可能就要从早到晚,甚至做通宵。第三个课题,也就是领导的博士马晓腾的毕业课题,是关于原发性肝细胞癌侵袭过程中自噬的作用。
虽然被别人看做是工作狂,那么高强度的工作,许存道还是有些累了。邱景岳问他是不是太勉强,要不要分一部分给武令朋做时,许存道考虑之后拒绝了,说自己做得来。
三月到五月之间,因为工作太忙,他和杜明明的见面变少了,那天的事后来她也没提起,就当作没发生过,和先前差不多。
开始是从郭榷那儿听到谣言,说陈世贤的造假是他指使的,当时觉得有些可笑。郭榷也觉得挺可笑的。就像一年前郭榷被人小心翼翼对待了好久,才知道自己被谣传是省卫生厅干部的小孩一样。许存道把这个谣言看成了无稽之谈,过一阵子就会过去的那种。
直到邱景岳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这件事怎么回事的时候。
邱景岳问他话时,看上去脸色并不太好,他被领导催赶着写一项重大的基金,据说是连续好几天不能睡觉,刚写好,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许存道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传出的谣言,我只是帮他固定了一下片子。”
邱景岳的烟灰缸里扎满烟屁股,问明学生和这件事无关之后,他就说:“那你先回去吧。”
在楼道时许存道碰见了去见过自己老板季师益的郭榷,郭榷对他说:“邱教授好惨,领导又借这事儿整他了,说要是不拿出个交代,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许存道没说话。
他记得那天天气很不好,先是闷热到汗如雨下,然后累积起厚重的乌云,然后闪电了,打雷了,下雨了。
许存道也不知怎么走到那条路上的,就像他不知怎么走在现在的这条路上。
曾以为是一马平川,走近了发现荆棘丛生,没有回头路,还不让穿鞋走过。
许存道在雨下来的时候有些困惑。故乡很少这样的雨,就算是酷暑。下雨前,会刮风,而不是平地起了那么厚的云。
这里的夏天,三天两头电闪雷鸣。
雨从头上浇下来,模糊了视线,许存道想起初恋的女朋友有一次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说的:“听说人的命运在出身就被两样东西决定了,一是性别,二是家世。到哪儿都变不了。你觉得呢,存道?”
当时的自己说:“命运是在自己手中的。”
在一年之后,就因为她说的二而失去了她。
他以前觉得工作做得足够好的话,谁也没办法找他的茬儿,看来也许不是这样。
有的时候,人不必犯错,只要他人希望你是错的,你就是错的。
他想着这些时,被人拉扯住了。然后被拉着快步地跑到天桥下。
他惊讶地发现那个人是他的师弟。淋得全身都是水,有些长的头发完全被打湿了,贴在额头上,有些土气的眼镜上也都是水花,笨拙地用袖子擦着他的脸,结结巴巴的对他说:“淋淋雨会感冒的。”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硬要形容的话,味道是酸的,是苦的,是疼的,占满了所有的空间。
第26章
带着那种心情醒来的许存道回想起来,觉得不对的可能是他。上初中之后,许存得已经不依赖他了。记忆中抓着他衣角的孩子其实从来都没有超过十三岁。他擅自在梦境中怀念那种感觉,擅自替换,再擅自地和武令朋亲昵起来。
和人靠近到没有距离,很多感情都会迷失方向,何况是武令朋那么单纯的孩子。
许存道辗转了一夜,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被人吻着,被人吮吸着,被人抚摸着。两次的接触重合着被组装在了一起。他强迫自己醒来,因为太困倦,又睡过去,然后再强迫自己醒来。
天亮的时候他终于哭了。一是因为天亮了,他不能再睡了,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遗精了。
夏天开始得很早,结束得很晚。许存道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广州的七月八月,反而没有蚊子,也从来听不见知了叫。本来的他是关注不到这些的,但这一个月来,夜里倾听的时候,不能听到故乡熟悉的声音,他才意识到了,这儿的夏天和别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