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68)
忽然有人拉我胳膊,回过头来,是花花。
我的大脑回路还停留在小炒那边儿,于是怔怔地盯了花花好几秒,也没个反应。
花花微微皱眉,抬手指指我的餐盘。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饭,再抬头看看他,眼神交会个把回合,总算闹明白了——他在催我快点吃饭,因为午饭时间就快结束,而别人的餐盘都已经见底了。
没时间继续想十七号的新人,我西里呼噜地开始往嘴里扒饭,打仗似的,中间有一口吃猛了,差点儿噎着,幸亏花花及时递过来棒子面儿粥。
下午继续开工,刘迪依然盘踞在我身边儿。不过这回他倒是自我认知明确了,没东拉西扯些闲话,而是仔细询问我彩灯的制作方法,就好像他第一次见这玩意儿似的。如果我猛然翻出的记忆没错,他应该就是我刚进来时听那个和王八蛋关系不错的狱医向西瓜提过的十五监七号的刘迪,我记得当时那医生的原话是“和他搞好关系,以后你就不用见我了。”于是掐指算算,他进来这里至少三年了。现在还不会扎彩灯?哈,真他妈有能耐。
但既然人家张一回嘴,我总不好驳了,所以再不情愿我还是放慢了动作,一边扎一边给他讲解,这个该怎么剪,那个该怎么粘。
刘迪听得很认真,聚精会神,全神贯注,一会儿皱皱眉,一会儿点点头,最后来了句:“你手挺好看的,白白净净。”
我一口老血喷出八百丈远。
“你他妈看哪儿呢!”咬牙切齿又不敢大声儿的感觉,这叫一个憋屈,“逗我玩儿就趁早说,浪费老子感情!”
“趁早说就不逗了。”刘迪漫不经心打个哈欠,泪眼婆娑。
我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发誓再和这孙子说一句话我他妈就是孙子!
似是觉得倦了,刘迪索性趴在流水线,睡起来。
我被这奇观惊着了,想也没想一把就给他薅了起来:“你脑子没进水吧!等下传送带一动弹,能把你脸蹭掉一层皮!”
孙子就孙子吧,谁让我低估了自己的三八呢。
刘迪好像也没想到我会提醒他,过了几秒,才咧开嘴,笑得愉快:“哟,谢啦。”
我不知道他这谢意里几分真几分假,但嘴巴先一步条件反射地回复:“客气。”
说完我想扇自己。
傍晚收工,刘迪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按理说监狱是最不能容忍你乱跑的地方,这种不能容忍不是发发脾气警告批评什么的,是真拿枪崩,可我一个转身没照顾到,刘迪就没影儿了。王八蛋也不在,我就向其他管教打了报告,大意是说咱十七号少了个人。管教瞄了我一眼,不咸不淡来了句,回去吧。
得,既然人家不让咱多事,咱就得有眼色。我正准备悻悻然回号子,却让人叫住,回过头,王八蛋跟土行孙似的,就那么从地底下冒出来了。
“跟我去办公室。”王八蛋说。
我点点头,忙小碎步跟上,巨听话。
除却入狱第一年,俞轻舟很少这么正式地把我叫到办公室来谈思想,多数在操场边儿就解决了,有时候四下无人,又赶上我抽风,也能没大没小地跟他拍拍肩膀称兄道弟。所以今天来这么一出,我有预感不是小事儿。
又或者,事儿小,人物大。
“知道我今天找你过来为的什么吧?”王八蛋的开场白从来都这么没创意没美感没艺术性。
我体贴地把门关上,脚后跟一磕,立正昂首:“报告管教,新室友吃的好喝的好精神状态更是杠杠的,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俞轻舟似笑非笑,抬腿一脚把凳子踹到我面前。
我连忙坐下,这叫心有灵犀。
“你有情绪。”不是疑问,是肯定,毕竟王八蛋这么多年狱警不是白干的。
现下没旁人,我也不跟王八蛋客气:“你家好好过着日子呢,砰就从天而降一尊大神,来路不清背景不详得得瑟瑟,你能高兴?”
俞轻舟愣了两秒,忽然乐了,哈哈的,我都担心他从凳子上摔下来。
“我们领导要听见你这话能热泪盈眶,哈哈哈哈……以狱为家,就光这四个字儿他能写出个万字以上的狱改心得……”
笑就笑呗,还砸桌子,什么习惯。
“报告管教,咱能说重点么,”我认命地叹口气,阶级地位差异在这摆着呢,我自然不能跟对方吹胡子瞪眼,只能好说好商量,“你这样笑得我很尴尬。”
俞轻舟也是笑够了,擦擦眼泪,总算有了正经模样:“他呆不了多久的,你回去告诉金大福他们,别惹他,以前怎么过的现在还怎么过,该干嘛干嘛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