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30)
作者:浮舟里
这段话从他口里轻飘飘地出来,砸到我身上却重若千斤。我迅速地调整自己的情绪,揣摩老师的心思,我决定试一试。
“老师,您既然告诉我,那就证明您并不会把我赶出去。”
“足够自信。”常弘方放下手里的文件夹,给了我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手里有多少有利证据?”
“答应出庭的证人有多少?他们是否可信?”
“你对对方当事人了解多少?”
“你的当事人弱点在哪?”
从庭前材料准备到出庭陈述、交叉询问,乃至于轮流质证,我像个疲于应对的笨拙小孩,费力地去接常弘方抛出的一个个问题,古怪又刁钻。这样严苛的高强度对抗训练在我本科阶段屡见不鲜,而夹杂其中的惩罚为这段记忆写下了最深刻的注脚。以至于我只要单独和常弘方在一起,总免不了下意识地反锁上房门。
“瞧瞧你这三年做的都是些什么案子,竟然还能磨出这样的敏锐度,可惜。”
我错愕地抬起头,不知道他这个“可惜”是在可惜什么,总不至于是在可惜我——三年前,可是他亲手把我逐出门墙。
“我问过王森,你母亲的医药费从来没断过。”老人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实木的桌面,仿佛冲击堤坝的一波波浪潮,“齐南,你老实告诉我,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我无法在老师面前撒谎,也不愿意坦白我的另一层身份。我缄默不言。
“那我换个问法,你和这群人有什么关系?卓精不缺年资比你好的律师,也不缺专攻民商法的人,他们连我都不要,为什么要你?”
一问诛心,然而我怎么跟他解释呢?说Shaun是江屿的前男友,而我又是江屿的dom,所以这个案子就不偏不倚理所应当地落在我的头上?
又不是拍电视剧,整这么多狗血淋头逻辑不通的剧情给谁看。
沉默,在上学的时候是绝对禁止的——哑巴不能当律师。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都教过你,你也学得很好。”他好像想起什么,又摇了摇头,“作为前辈,我提醒你,不要自以为是地掺和进你控制不了的事里去。如果有一天,你站上被告席位,我希望你知道,我不会为你动一根手指头。”
我突然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并不承认师生关系,张口就是一个“前辈”,但目前看来他并不知道我在恒辉的副业,只是出于职业习惯而以为我可能在做什么非法勾当。
“学生不敢让老师忧心。”三分恭敬三分讨好四分真心,是当年我每每求得他心软的杀招。
常弘方挥手示意我出去,在我即将阖上办公室的门时,他的声音传来,“去准备委托书。”
“是,谢谢老师。”我揉一把鼻子,那里有莫名的酸意。
卓精最后接了双子星公司的委托,常弘方为代理律师。江屿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联系了我。
“直接挂我的名免不了让人起疑的,老师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更适合接这个案子。我在他的组里,实际还是我做。”我在安全通道里打完了这个电话,回办公室的时候路过茶水间,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齐南不是被赶出来了吗?常老师怎么还把这种案子拿给他。”
“嘿,你不知道齐南在上学的时候往人家里跑得多勤,你看他,这几年业务量少吧,但从来没为房子发过愁,开的车还跟我们差不多,谁知道他们私底下什么关系呢。”
“哦——”一阵意味深长的笑,法律从业者们见过世面,多离奇诡怪的故事也填不满他们的脑洞,我甚至可以将自己代入他们所想象的情景。
我握紧保温杯,里面飘出咖啡诱人的浓香。
我知道自己会受到非议,哪一个屌丝逆袭的初始,身边会有支持的声音?我一向自诩气量大,对这些话便只当做耳旁风。
捞小前并不困难,只是需要对公司的账目和人事任免记录进行一些处理,再做一做证人的工作,教一些法庭上的话术。困难的是减轻双子星和林交外贸的责任,我和老师讨论过,把公司择出去是基本不可能了,现在的目标是尽量切断几个股东和公司的联系——丢卒保车,鸡蛋总不能都在一个篮子里。
“南南,你现在有空吗?”是江屿的电话。
“我要去见证人。”我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小前被仙人跳了,在东盘路的吉祥小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