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6)

作者:洬忱


宋訣陵無力地將腦袋倚在俞落甲上,掀眸卻見他爹挽緊韁繩,調轉馬頭,領著身後士卒朝那群望不盡的蘅秦兵沖去。他絕望地瞪大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啞著聲嘶吼道:

“爹!!!”

飛沙走石夾著淚迷瞭他的眼,睜不開的雙眸依稀瞧見的是遍野的屍。

都攻到這兒瞭,再愚笨之人也能猜出個大概——那從未吃過敗仗的悉宋營被蘅秦兵攻破瞭,敗瞭個徹底。

他還怔怔瞪著猩紅眼,眼前驀然天旋地轉,一瞬晃到瞭南邊那京城裡頭。

秋雨亂跳,馬帶著人疾馳,晃得叫人瞧不清街景,他正昏著,入耳卻是他自個兒震破天地的一聲:

“鎮北大將軍宋易長子宋訣陵,報——”

宋訣陵在車廂內驚坐起,滿額都是汗。

已經四年過去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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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瑟秋風刮著皇城道上那些個載滿風霜的面龐,雨跌得有些碎。道旁的小販擡手攔著雨,吆喝著收攤,就怕澆壞瞭那些謀生的傢當。

繾都那出瞭名的紈絝宋訣陵歇在車座上,正歪七倒八沒個正形兒,手上還盤著適才面聖巍弘帝賞他的倆獅子頭核桃。

宋訣陵本就是肆意囂張的主兒,親手訓出來的馬性子也頗烈,匹匹如猛虎般在城道中央橫沖直撞,前邊那馭手也從不拉緊轡繩好讓那馬兒慢些走。

宋訣陵不許。

這跋扈恣睢的宋公子惡嗜好可不少,再加上有皇上撐腰,在京城除瞭避避皇親國戚,也沒什麼人需要他顧忌恭維——他又不需擔心朝中哪位好大人在皇上面前參他一折,畢竟如此還正中他下懷。

車正行著,外邊忽地吵鬧起來。

宋訣陵指尖一夾,掀開珠簾一角,原是道旁一群膏粱子弟被他這馬車濺起的泥水潑瞭一身,正氣得七竅生煙。他喚馭手挽瞭轡繩,自己則勾起嘴角,沖外頭笑道:

“喔!諸位對不住啊!禦車的奴才狗眼看人低,也不知小心些,竟叫您幾位遭瞭難!”

那幾位指著車破口大罵的紈絝登時沒瞭聲,趕忙弓瞭身子,訕訕笑道:

“嗐!不妨事兒!二爺您先行、先行!”

宋訣陵朝他們拱瞭拱手,隨即擱瞭簾,面上笑意也一並褪瞭:

“蠢貨。”

哪知他的臉還沒冷多久,馭手又不知發的什麼瘋,轡繩扯得又緊又急,差點沒把他給摔下座去。宋訣陵穩住身子,倒是沒動怒,隻問:

“怎麼?這是遇著哪個貴人瞭?”

這是輿道,又將近黃昏,按理說這時辰隻有出宮的,不應有入宮的才對。

馭手不作聲,宋訣陵便用兩指勾起帷幔朝外瞧。隻見一車從側旁緩緩駛過,軒窗框出個美人兒來。

還真是個矜貴講究的貴人。

那人兒端坐著,內著乳白暗花遊鱗綢衣,外披絳色縷金雲紋錦袍,一頭秀發叫紅玉銀冠半束起來,交纏著赫赤色發帶搭在肩頭。

然其衣著打扮已不知堆瞭多少濃顏重色,哪知面上竟也是叫人端量許久亦挑不出毛病的好顏色。

眉濃唇紅,玉膚如酥,那對眼尾上挑的眸子更是逼人的媚。宋訣陵從這頭瞧過去,還隱約能瞧見他左耳上的一顆朱砂痣。那痣泛著誘人的薄紅,懸著滴紅玉般——真真是活色生香第一流。

可惜宋訣陵是個紈絝,還是個頗沒眼力見的。人傢還未駛離,他已按耐不住冷嘲熱諷起來,道:

“哈……若非瞧見他著一襲男子之袍,我還以為是宮裡哪位娘娘回傢省親,這會兒回宮瞭呢!”

宋訣陵沒掩住聲,那些無禮話飄進那紅衣公子耳裡,化作他嘴角淡淡一勾痕。

這車廂內還坐著禮部尚書的兒子賀玨,方才安分得很,這會兒聽聞宋訣陵戲語才開口:

“是麼?有‘一眸春水照人寒【1】’那味兒罷?京城一絕!這便是皇上捧在心尖的人兒瞭!喚作季徯秩的。你來京城這幾年不走運,恰逢這季小侯爺到玄山寺替他兄長念經超度去瞭。”

“錦羅玉衣,在這繾都不避我車又臉生的,除瞭他,恐怕也沒誰瞭。”

賀玨嘆一聲:“日子不好過呢!”

“有皇帝老兒錦衣玉食伺候著還不好過?”宋訣陵束手胸前,不以為意。

“兄死娘逝父征,皇上將他囚在京城不準回!”

宋訣陵幹笑一聲:“這又怎麼?我和他不就是半斤八兩,然我照樣自在快活!那麼大的繾都,多少美人佳肴,玩幾年可都叫人不知厭!他還有何不知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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