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432)
作者:洬忱
雖說是還土,卻不單單是運寶遞書那般的輕易。
此一還,楚國派來瞭近百人,巫袍與各色官袍混雜在一塊兒,繚亂似仲春叢裡的花團。
楚民信奉靈山十巫,極重歸土之式。十巫由楚人供奉,不如神佛那般心念衆生平等,其庇佑者唯楚民而已,故而要將一塊經瞭十巫長年庇佑的土地複歸魏神,自然需得掃清其間十巫之福佑。
季徯秩還是頭一回見著這般多的楚巫,不由得生瞭好些興趣,立在原地瞇眼細觀起來。
這些楚巫皆是相似打扮——內著荼白薄裳,外披厚重長袍,袍底藏青,上頭繞著形態不一的大紅獸紋,佐以各色翎羽於袖邊衣擺。
除卻衣著,這些楚巫通身氣度更是不同凡俗。他們好似並不以戰敗為恥,今兒造訪不過是在履行天命。待同季徯秩交涉一二過後,他們便散開著手佈置起瞭祭臺。
那些個助祭在石壇四方紮下玄青幡旆,灑生米並春酒鋪地。銅鼎被填上炭與柴,方燒瞭一陣便湧起濃煙。
七八巫女起舞降神,神情不露半分怯色,其側諸人亦然,唯那主祭臉蛋慘白,瞳孔渙散,總因分神斷念祭詞,叫受降禮斷於半途。
好在那人錯瞭兩回後總算清醒,袍袖一揮便變作瞭那些個巫祝常見的肅穆神情。
那主祭仰頭,將一根冒點紅光的香夾於掌心,面朝南邊十磕頭。
“巫鹹降兮,祐我楚民除天災!”
那主祭赤足踩過那被燒瞭一遭的燙土,將握在手中的椒糈自掌隙壓出,掉進鼎中被火舌卷瞭去。
“兒承十巫之命為楚祈福祥,順豐年,逆時雨,寧風旱,彌災兵,遠罪疾【1】已有十餘載,今朝降神為求十巫除神福,舍厚恩,還土魏!”
南邊忽地沖來一股迅猛疾風,將幡佈吹得呼呼作響。直升的濃煙忽而毫不拘束地撲至主祭面上,叫他的臉兒遽然被模糊去瞭五官。
一旁的巫祝聞聲而動,齊刷刷跪伏於地,使臣則快步向前,將備好的還土文書跪呈給季徯秩。
那季徯秩直身接過後,祭天儀式仍未停,風聲疏狂間,隻聞那主祭跪地高呼。
“山河疏兮,歸故國!”
在那鏗鏘祭詞間,鼎中火焰兇獸一般朝上拔高晃動,將秋臺上的楚巫袍畫上瞭濃濃火色。那主祭長眉狠蹙,將口中肉咬出瞭血。
他分瞭神,心中的話語好似要噴薄而出。
——歸嗎?你可歸嗎?步步為營,鉆入他巢的將,你該歸故國,不要徘徊他鄉變作個孤魂野鬼。
“十巫悲兮,不生仇!”
鮮血在他嘴裡蕩著,叫祭詞念來有半字模糊,心間咆哮如浪,毫不憐惜地向他滾來。
——恨嗎?你還恨嗎?衆叛親離,曝屍草野的王,你要闔眼,不要死不瞑目再掛念那負心的新郎。
濃重煙灰被風吹著往那主祭面上刮去,猩紅瞭他的眼,廢瞭他的嗓。
“楚民慟兮,萬象安!”
祭詞念畢,淚流不止的主祭由助祭扶下臺,他經過季徯秩身側,季徯秩問他:
“敢問大人名姓?”
那主祭擡起一雙血絲渾渾的濁眼,將幹燥發白的唇咬瞭咬,隨之卻是卑順地垂瞭頭不應聲。
一旁的使臣忙忙趕來解釋:“貴國大人見諒,此禮尾步需得主祭口含蘭草不言半日,以避口禍與大不敬。”
季徯秩隻道無妨,便放瞭人。
那主祭雖死命撐著,可是走起路來身子還是一搖一晃。近百人浩浩蕩蕩地進瞭山野,卻是很快便不見瞭蹤跡,先前那光怪陸離的祭天之禮仿若顧傢營諸人一塊兒做的一場大夢。
後來秋濃,聽聞楚魏兩境山崩,吞瞭好些人,那主祭也在內,好在那些個要緊的文書都沒事。由於那場山洪算不得大,又發生在座人跡罕至的偏山,魏楚兩國都鮮少有人在意。
唯有那楚國大姓百氏在山野裡豎起塊新碑,字字皆是淚。
——百氏六十三代長孫百祁之墓。
***
得瞭楚國歸土文書,季徯秩理當回京複命,他卻先往平州跑瞭一趟,為的是去見林題。
季徯秩朝他作揖說:“還請大人吩咐。”
林題正逗鳥,這會兒忙著把指伸在籠側供雛鳥啄,說:“侯爺是個聰明人,來這兒不該僅僅隻是為瞭聽我號令,您比我更知魏西境況,您算的該是比我要好。”
季徯秩推手:“林大人過譽。”
“我想將魏西收入江太子囊中。”林題收手擡杯,咕咚一口飲瞭茶,“要怎麼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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