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40)

作者:洬忱


“他們拉扯你二十餘年,隻盼你能叫其族能重歸赫揚。自打當年魏束風篡位事發,魏束風便命人將先太子親信趕盡殺絕。他們這些個簪纓世胄裡頭的好公子皆變作瞭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你難道就忍心看他們一輩子做遮面掩姓的活死人?”

見吳偌一副肝腸寸斷的模樣,江臨言腹中藏瞭千言萬語,卻沒再吭一聲,什麼絕食之類的陰招也不敢拿出來亂使瞭,隻盯著吳偌那略有些佝僂的背,岔開話題道:

“吳伯,阿紀阿慮他倆回來瞭麼?”

吳偌懨懨地回答:“那小的回來瞭,大的還不知在哪晃呢。你說像慮兒那般安安穩穩考科舉不好麼?為什麼你和紀兒偏愛耍刀弄劍,上趕著去沙場送腦袋?”

江臨言又開始賣弄口舌:“您這是不懂馳騁沙場殺敵報國的颯爽恣意,也不懂同袍比肩生死與共的義深情濃。”

“廟堂自有廟堂好!”吳偌駁道。

“那些科舉選出來的官兒忙著明爭暗鬥,哪管民生疾苦?官階是他們的皮,傢世是他們的骨,一個個戲子唱著一出出隻給皇帝瞧的戲兒。”江臨言見吳偌緩過來瞭些,沒心沒肺地笑,“把我和阿紀那倆嘴多心寬的人兒塞進去,恐怕不出兩日您便可見我們倆妙遇土匪仙逝的逸聞。”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那吳偌想瞭一想,身子倏地抖瞭一抖,他道,“可這麼說來,慮兒豈不危險?”

“喔!誰能害著阿慮?他的心眼可比我和阿紀加起來還多。”

吳偌那眉眼舒展開來,登即大笑幾聲,待背著手出門好久後才記起他原是在跟江臨言慪氣。

怎麼就出來瞭?

“這小子!”吳偌跺瞭跺腳,“嗐算咯!我勸怕是不頂用,還是得叫他自個兒想通。”

江臨言把自己鎖進瞭屋裡頭,一會兒拿乾坤鏡、風水扇出來擺弄,一會兒又背著手踱來踱去,在那些個瑣碎的行動中拼湊起瞭幾分從前。

自打江臨言他娘江氏懷有身孕後,為瞭不叫繾都其他九傢發覺,江傢主隻能將他的愛女許配給瞭先朝太子的舊相識富戶吳偌做妾。

人道是士農工商,嫡長女下嫁商戶對於繾都十傢之一的江傢而言是何等的醜事一樁,甭提還是當妾。然大業何其重,江傢也隻能默默承受著坊間非議。

吳偌將江傢母子二人當作上賓,斥千金供著這未來的東宮之主。時人再怎麼瞧不起商賈,也耐不住有錢能使鬼推磨,敵不過那富戶的江湖人脈。江臨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為江臨言授六藝者皆是皇傢難求的隱士高人,江傢傢主還時常借著巡視跑平州去親授江臨言江傢劍法。

可江臨言從小到大,到底沒瞧過他爹一眼。

他心底其實是怨他爹的,因他的緣故,他娘夜夜以淚洗面;也因他,後來江傢滿門被屠瞭個幹凈。

身旁之人皆道那人是個大善人,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可他真不知他爹是何般大人物,最瞭解的恐怕隻有他的忌辰——那日先朝太子跳井,授江臨言古琴之藝的師父令他彈瞭好幾月的《廣陵散》,直到巍弘帝將那曲子禁絕,吳傢才沒再蕩出錚錚琴音。

從小到大,江臨言從未將他自個兒看作魏傢人。可他知道,今昔哪怕不為江呂傅,就為瞭天下蒼生,他賭氣也罷,怨恨也罷,總歸不能再躲瞭。

“不知我那倆徒兒怎樣瞭。”江臨言搔著頭發,“嗨呀,都做大官去罷!日後可莫要再見我這晦氣師父咯!再見恐怕已是兵刃相向……不過他們若能以我江傢劍法殺我這江傢人,想來不還挺有趣?”

“來人。”

江臨言將那封書著“餘孽”二字的書信交予呂峙,吩咐道,“這信送上序清山瞭,不知是誰,你去同吳伯說說這事兒。”

江臨言立在窗邊瞧著那殘月,自語道:“還不知是敵是友呢。”

那呂峙聞言止步,惑道,“這還用想麼?哪有拿餘孽稱呼人的?”

“這麼些時日,他既沒殺我滅口也沒鬧得人盡皆知,不算友又算什麼?他既捎來那信,恐怕總有一日會親自來尋我的罷。”

“鷹立如睡,虎行似病。”

“這九道十六州還不知伏著多少條鷹與虎。”

第013章 伏蟄狼

三年後。

昱析三年·春末

春雷鳴,天公卻遲遲不肯潑下雨來。馬蹄在黑夜裡作響,黑影攀上瞭不同人傢的簷頭,不知是魏姓的哪一人出瞭手,官爺們個個提著心,吊著膽,生怕熬不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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