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376)

作者:洬忱


串著串著,串珠的絲線驀地斷瞭。玉珠撒下來,在地上滾。她含著笑,將碎發捋到耳後,隻同那些個躬腰慌神的宮女們笑道:

“無妨,本宮自個兒來。”

她拾瞭珠子,該是再尋縷線把它們串起來的,卻是恍恍惚惚地拿起瞭剪子。

夏葉蒼翠,日光也曬。什麼東西都很有精氣神兒,她卻忽地覺著很倦。剪子在她的腕骨處停瞭好一會兒,嚇得那些個宮女皆軟瞭膝,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

“娘娘——萬萬使不得啊!”

“娘娘!!”

她躊躇著,乍然聽得殿外還不大懂事的小內宦正搖著腦袋背詩。

這會兒他背到瞭什麼東西呢?

她豎耳去聽,聽得那小內宦拍瞭拍腦袋,同一老內宦笑道:“孫子想起來啦!可是‘式微,式微,胡不歸?’”

淚於是唰啦滑落她的粉腮來。

第131章 狐居南

烈日灼人,連鶯也倦於啼鳴。

季徯秩一行人在城門近處的一傢食肆用過晌午飯,在外頭歇著消食。他今兒要啓程奔赴翎州打仗,為打楚國個措手不及,這消息被瞞得很是嚴實。路上偶有路過的小兵小吏朝他問候,也不過以為這闊侯爺又要告假去遊山玩水。

流玉給他擺好馬凳子,請他上車。季徯秩卻是一動不動,隻還闔著眸子立在槐樹下聽蟬鳴。她見季徯秩無動於衷,問道:

“爺,可是在等什麼人……”

還不待她把話說完,不遠處先跑來位方下值的淺緋金帶官兒,那人嘴裡唐突念道:

“侯、侯爺——留步!”

季徯秩淡笑一聲,踱著步子出瞭蔭蔽,道:

“梅大人莫急,季某待這兒可不就是為瞭等您!”

那梅觀真頓住步子,隻從袖袋裡取出塊帕子急急拭汗。他邊弓瞭身子,邊含疚道:“傢兄腿腳不靈便,今兒不能來給侯爺送行,實在是過意不去。”

季徯秩虛虛扶住他,笑道:“這兒就你我二人,莫要整這些虛的瞭——對於變法諸事,季某沒能幫上什麼忙才真真是懷愧。”

梅觀真聞言直搖頭,道:“侯爺在堂上據理力爭,這事兒沒成是因著陛下不松口,倒不是侯爺的錯。不過這般久瞭,下官也總算是看明白瞭!當今有心改革者實在太少,沒錢又沒人的,法令鐵定推不動!”

“大人所提倡之稅法尤重田賦,然為叫稅負均平,不得不重新丈量魏田地。眼下亂世,好難!”季徯秩拍瞭拍梅觀真的肩,散瞭正色,打趣道,“還是佈粥罷,這般救的人既快又多。”

梅觀真苦笑起來,說:“是啊……回頭才發覺還是侯爺有先見之明。”

“對瞭,慕實,我托人在稷州購置瞭好些良稻種,恐怕不久便會送到這繾都,你自請帶去巽州賑災,記得同令兄一道。過陣子京城恐會大亂,你二人還是能走多遠走多遠……我內兄付禾川在隴西道任節度使,我事先同他交代過的,你二人過去,他會好生招待你倆。”

“侯爺費心瞭,”梅觀真道過謝,眉頭卻禁不住蹙起來,“隻是且容在下考慮一二。”

“考慮著罷。我先前便斷定你不會輕易答應的,縱然你答應瞭,令兄那兒恐怕也是難關一道。”季徯秩拍瞭他的肩,笑一聲,“走瞭啊,打仗去。”

梅觀真匆忙攏袖作揖,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那炊金饌玉,輾轉於官場是非之間的美人是個戍邊衛國的武人。

可血那般腥臭的東西同其那酥白的皮囊是何等的不相配?昱析四年魏楚兩軍對峙,可是叫魏傢死瞭不知多少人,那顧傢香火更是斷瞭個幹凈,這季傢獨苗也會死在那兒麼?

梅觀真被烈日罩著,卻好似吹著瞭翎州的江上風。

來日可還能再見否?

梅觀真不是個好高騖遠的,總踩著實地走,沒源頭的話那是理也不理,所以他樂意同季徯秩親近,因為至少在他眼底,那季徯秩不是惑君臣,亦非篡位狼。

從前空口無憑的話隻會叫他生厭,未曾想過有一日那般話會從他的嘴裡冒出來:

“下官篤定侯爺不久定能攜勝報還京!”

季徯秩踩上馬凳子,笑道:“得瞭得瞭,別恭維我瞭,這八字可還沒一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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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徯秩嫌車裡太悶,半道改作跑馬。跑馬跑瞭半月,終於到瞭顧傢營。

彼時,那懷光將正在列兵點陣。他見著士卒領著季徯秩來先是驀地一怔,回過神來隻停瞭手上事,趕忙去接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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