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351)

作者:洬忱


魏盛熠咽下幾口酒,道:“叫朕死在侯爺手上,於侯爺而言,恐怕還不如直接摘瞭侯爺的腦袋來得更好。”

季徯秩並不否認,隻聳聳肩道:“這可是臣大婚時付姐姐的嫁妝之一。”

“朕害她淪落這番田地,吃這壇酒,心中有愧。”魏盛熠將酒壇子擱在懷中,“就帶瞭三壇,一醉方休豈非隻可作癡心妄想。”

“臣不是為瞭叫陛下吃醉才來入的宮。”

“委實可惜瞭。朕在這宮裡少有安處,就連覺都睡不安穩,更何況是醉。於朕而言,吃醉倒不是什麼值當罵的。”

“帝王傢的苦在這兒瞭。”季徯秩將那壇揭瞭封的酒從他懷裡取來,“臣見您一面可難,出於私心,當然是不樂意叫您醉。”

魏盛熠瞧著季徯秩吃酒,那濃如鳥羽的長睫一動不動,他面不改色道:

“季侯近來可真是清閑,怎麼還和白黨玩起瞭敬薑猶績的遊戲?是安享富貴不合你意瞭?”

“雖然這般說來頗有些惹人生厭,但這富貴又非臣親求,您怎麼能把這事賴在臣身上呢?”季徯秩勾起嘴角道。

魏盛熠接過他手中酒,又吃瞭一口,道:“侯爺還是不要再白費力氣瞭,這變法,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

“是麼?”季徯秩還是笑著,“從前人們總說魏的弊病在北方,在鼎州,可今兒臣瞧上去這魏的東南北都病得不輕,而病入膏肓的顯然是這繾都。”

魏盛熠喉結滾動,烈酒入腹烤著五髒六腑,他皮笑肉不笑道:

“變法又有何用呢?給瞭黑暗中掙紮之人一星很快便會被踩滅的燭火,便能救他們脫離無止盡的苦海麼?不會的,他們隻會更恨,因為在這世上再沒什麼比給瞭希望又奪走更叫人痛苦的瞭。”

季徯秩不為所動:“陛下就這般篤定這希望留不住?”

“留得住麼?”魏盛熠那雙深邃的眸子忽地凝住不動,他怔怔地望著天上月,道,“朕坐高臺上,最知天上事。風雲將變,天將崩,朕明白。在這般處境下,朕掙紮,無路可逃,不掙紮亦然,那朕又為何要掙紮?”

“陛下是杞人憂天。”

“季侯是心知肚明,”魏盛熠道,“不必再誆騙朕。”

季徯秩不說話,隻揭開另一壇酒又吃一口。魏盛熠把酒壇扶穩,不叫他再喝,道:

“擺在侯爺面前的路絕非朕這一條,侯爺不必幫朕,不必救朕。這嘉平年間,魏握在朕的手上,然而它的模樣幾何不由朕。侯爺隻管走你的康莊道,不必非得要來朕這兒泥窪裡打幾個滾。這兒並非清河,是淤塞的泥塘,你再怎麼捧清澆濁,水也是渾的。朕見你這幾日在堂上那般的據理力爭,空空費瞭不少力氣,覺著實在太過可惜。”

“臣不覺那是白費力氣。”

“朕——不要你救。”魏盛熠站起身來,身後月光叫他的面容化作模糊不清的一團墨色,“那些臣子亦然,他們隻需這般安靜瑟縮地待在他們該待的位置,什麼都別做,這就夠瞭。”

季徯秩還來不及思索魏盛熠那番話中所含深意,話已脫口而出:

“那你呢?”

魏盛熠略微側身,不經意叫月光打瞭過來,勾勒出他刀削般漂亮的側臉兒,他平靜道:

“等到瞭時候,朕自會謝罪。”

“謝罪?陛下貴為一國之君,如何能謝罪?”季徯秩像是聽到什麼可笑至極的話,他放聲大笑起來,“陛下藐視蒼生,如今是死不足惜。”

魏盛熠並不怪罪他以下犯上,隻道:“死不足惜,說的倒是一點兒不錯。朕會死,但不急這一時……隻是辛苦侯爺今兒走這麼一遭,變法一事實在是沒得商量。朕隻盼侯爺快些勸梅大人莫要跟著那白傢高呼變法,這魏該救,卻不該在這嘉平年間。”

“為何?”季徯秩問,面色倒是不改。

“聖人和罪人,朕總得挑一個當。”

“可有苦衷?”

魏盛熠搖搖頭,反問:“朕有什麼苦衷?”

魏盛熠見季徯秩很是平靜,還以為他沒捕著話外音,哪知那人緊跟著卻道:

“那就帶上臣,您拋下瞭喻空山,拋下瞭許寧溫,總得有人陪您走一走奈何橋。”

“要什麼人陪,又不是怕黑的孩提。”

“把臣帶上。”季徯秩堅持。

魏盛熠笑瞭:“季侯何必這般堅持?先前嚷嚷著要變法,這會兒卻說什麼要同朕一塊兒去死。季侯當真以為朕如今糊塗是‘富貴險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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