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85)

作者:洬忱


他懶懶地瞧著,見人快走光瞭這才把窗給闔緊瞭,爬上榻去將被風凍得發涼的手顫著伸到他徒弟的頸子上暖,哼一聲“心肝兒喲”,又補起覺來。

在他眼裡,天大的事好像都不算事兒。

沈長思的頸子上被他師父壓瞭隻手,睡著睡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秉著尊師重道的原則,他當然不能像他師父待他那般放肆,醒來時僅小心將他師父胳膊給挪開。他這動作既輕又慢,怕的是把那人給吵醒瞭,那人使出百種花樣掛在他身上,不叫他走。

他替江臨言掖好被角,用被褥把江臨言裹得嚴實得像個蟬蛹,隨後稍加梳洗便出門拜會那二幫主去瞭。

那二幫主慣常早起,這會兒正坐在椅子上吃茶。外邊的嘍囉見沈長思這桃花郎君一大早便披著風雪來瞭,有些訝異,倒也還是敲門請示瞭那二幫主一番,很快便放人進去瞭。

那二幫主給他遞瞭杯茶,沒問他來的緣由,寒暄一二後先單刀直入地問他,可是當真是愛慕江臨言嗎。

“嗯——”沈長思不假思索。

“這條路不好走……我雖無偏見,但攔不住這寨子裡的其餘八千人,你們呆在這兒又能討到幾分好呢?”

“小人不過戀慕師父罷瞭,便怎麼算擇瞭條苦路呢?不過沒關系,這兒已較山下好上許多。小人雖在這山上呆瞭僅有三日,但山上人多數對事不對人,我先是個好人之後才生瞭那般有悖人倫的癖好……可山下人是對人不對事,我先是爛人,因而才生瞭那般癖好,被打被罵皆是活該。二幫主,這已是天上地下瞭,不是麼?”

“你心倒是寬。”

“你過來——”

那二幫主朝他所坐的方向攤開瞭掌,沈長思識趣地跪在他面前將臉貼上瞭他的掌心,那二幫主笑道:

“他們都說你生的好看,可惜我這眼睛瞎瞭,不得一睹你顏容,委實好奇。”

他把手覆在沈長思的臉上,撫過眉骨鼻梁眼眶唇,竟真把他的輪廓描出瞭個大概,他笑道:“濃骨秀皮,果真漂亮。”

沈長思直起身來,笑道:“小人不過平常姿色,二幫主謬贊。”

“你還是莫要謙虛瞭罷?我年輕時候手上不知摸過多少好皮囊好骨色,你這般好的,也才第二回見。”

沈長思笑道:“那就多謝二幫主誇獎。”

“江壹,你聽著這山上不是每個人都生瞭個好性子,但大傢皆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久瞭皆如遠親近鄰,你姿容性子皆是上乘,莫要過多在意些閑言碎語,有我給你撐腰,不會叫你受太多委屈。”

“二幫主如此善待小的,實在叫小的受寵若驚……小的可否鬥膽問一句緣由麼?”

那二幫主手上捧著個簡陋的湯婆子,薄唇啓瞭又合,良久才淡淡笑笑道:“緣由麼?緣由皆在前塵中,可惜前塵太遠咯!自打我瞎瞭眼後,萬事皆仿若打翻瞭盛滿墨汁的硯臺般,那麼一潑,全都看不清瞭……”

“可痛麼?”沈長思斟酌半晌,還是開口。

“我?”那二幫主愣瞭愣,笑道,“哦,你說這眼睛啊……”

沈長思瞧那黑佈起伏形狀,料到那佈下邊的眼眶中已沒瞭瞳子,眉不由得蹙瞭起來,道:“該是很疼的罷?”

“疼……怎麼會不疼?當時都快疼死瞭。”那二幫主嗓音嘶啞粗沉,內裡脆弱的苦澀卻是掩不住的往外頭洩,“眼睛疼,嗓子疼,心也疼……”

“究竟是有多大的恨……才叫那人對您施以這般的毒手?”沈長思垂著頭。

“恨?啊那人倒不是有多恨我……”那二幫主苦笑起來,“雖說過往許多都模糊瞭,但若是仔細想想,還是覺得悔不當初,原來是我先害瞭人啊……”

沈長思雖是把他的每個字都聽進瞭耳,卻雲裡霧裡。

“害瞭人?可是害瞭人性命嗎?”

“是。”那二幫主沒猶豫,“毀瞭他的青雲途,還奪瞭他的富貴命,罪大惡極……”

“可小人聞您所言,似乎害人非您本意,既然並非有意為之,何談窮兇極惡?”

“因為情深似海。”他說。

沈長思的呼吸變得很是慢,好似這時迸發的任何雜音皆是對他的褻瀆。

“我原不想將這老舊往事翻出來,苦瞭我也苦瞭聽者……今兒這般……唉……把日子過好罷,你二人!就當帶著我的那份也一起。”

“是——”

沈長思雖帶著點若有若無的哭腔,但臉卻是冷著的,也就仗著那人瞎瞭眼瞧不出來。他先前在繾都任職時虧心事做的多,這會兒心髒早已凍成瞭塊寒鐵,再不輕易動真情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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