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23)

作者:洬忱


“近來我可做瞭什麼惹你生厭之事瞭麼?這一張張皺的廢的,怎畫的皆是我?”

燕綏淮霎時著瞭慌,直叫耳根通紅也沒思索出個解釋的法子。

不知是因前幾幅畫得忒不稱手,還是因著他吹毛求疵過瞭頭,一會兒覺得題的字不對,一會兒又覺得畫中人的眉宇不及徐雲承半分好看。

揉瞭又畫,描瞭又拋,便這樣瞭。

這叫徐雲承誤會瞭,他本該好聲好氣地哄上幾聲的,但此刻他正生著氣,也就無賴似地理直氣壯道:

“誰人會逮著勞什子畫!!”

徐雲承並沒有要追究的意思,隻緩緩撫瞭撫他的肩,道:

“我來這兒不是為瞭興師問罪的,見你近日有些消沉,放心不過,來看幾眼罷瞭。你既無大礙,那我便順道拜訪顧公子去瞭。啓州一別後,少有時間同他敘舊。”

找誰?顧公子?

顧步染?!

前年,顧步染叔父攜顧步染一同北上祭父,去瞧一瞧鼎州無垠的大漠——那埋葬瞭他爹屍骨的巨墳。

二人途徑啓州,因顧傢與徐傢乃為世交,他叔侄倆便因此得瞭徐傢主的熱情招待。那二位在徐府住瞭約莫兩月,顧步染也因此結識瞭徐傢兄妹,以及那對兄妹的竹馬燕綏淮。

燕綏淮那會兒情竇初開,稀裡糊塗地認定瞭自個兒喜歡的是徐意清,自然提防起顧步染來。然他再愚笨,也知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道理。那顧步染住在徐府,與徐意清的閨房之間不過隔瞭幾堵薄墻,而燕傢與徐傢那可是隔瞭幾條長街!

更何況顧步染為南州冠冕,出口成章,而他燕綏淮不善詩文,腹中草莽。每當徐傢兄妹同顧步染行茶令玩得不亦樂乎之時,他隻能作一隔街看戲的客,好似以往隻攏著他的月光生瞭腳,一寸寸地離他遠去。

他繞在徐雲承身畔,盼徐雲承替他多向徐意清美言幾句,可徐雲承把他的話全當成瞭耳旁風。

徐雲承不摻這渾水,他自力更生還不行麼?那倆月裡,燕綏淮沒一刻沒閑著,總跑徐府裡頭去給顧步染使絆子,一來二去便同顧步染結下瞭梁子。

後來顧步染歸鄉,燕綏淮的心才放寬。

趕走瞭一隻覬覦自己心頭肉的蒼蠅,他可得意!

可近來他又聽聞如今那顧步染仍與徐意清保有書信往來,這事徐雲承竟也是知道的——他的篝火旁霎時仿若起瞭風,將自個兒的怒火星子吹得肆意飛揚。

他不是不知徐意清隻把自個兒當作兄長般敬重,但他就是受不瞭她和徐雲承一道將他隔絕在外!更何況徐雲承同顧步染本就是才子相見,惺惺相惜。

顧步染這廝奪瞭他的小清還不夠,還想搶徐雲承?

燕綏淮愈想愈覺得委屈,長臂一伸便環住瞭徐雲承的腰,把他猛然拉來,將腦袋倚在瞭他的腹上。

“不許去!!”燕綏淮道。

“為何?”徐雲承心平氣和地問。

徐雲承這麼一問可把燕綏淮給難住瞭,他捯飭瞭自己的心緒半天,還是翻起瞭那已翻爛的賬。

“這……你明知顧步染對小清有意!”

“情由心生,我還能攔住別人心裡頭的東西不成?況且我又不同他談論意清。”徐雲承蹙起眉來,“燕綏淮,你莫要胡鬧!”

“我……我亦思慕小清!”燕綏淮支支吾吾道。

徐雲承扶著額,道:“你有這般心思,我不阻撓你便是。這事兒你同我說又有什麼用?日後向我傢提親不也合該是你傢的事麼?”

“唔……提親?”

燕綏淮怔住瞭。

娶徐意清?

他好似從沒考慮過這事兒,如今被徐雲承這麼一點撥,心裡頭反倒生瞭絲不自在的怪異感。

徐雲承不知懷裡那適才還張牙舞爪的人兒為何驀地沒瞭言語,陪著他沉默瞭會兒後徑自掰開瞭他的手,尋顧步染去瞭。臨走時還客客氣氣問瞭句:

“阿淮,你可隨我一道去麼?”

燕綏淮隻覺手中徐雲承的溫度一寸寸褪去,散於雜著雨點的涼風之中,他怒道:

“做夢!!!”

燕綏淮抹著淚咬著唇,方欲畫幅顧步染的醜像,又恐髒瞭筆、污瞭眼,隻好用濃墨為徐雲承的畫像題字印章。

鐵畫銀鈎,都說字是人的第二張臉面,他那字真是同他自身那般氣勢逼人。

窗外雨仍就綿綿如酥,燕綏淮瞧著徐雲承的油紙傘逐漸洇透於水霧之中,不知怎的泛起瞭秋困,便伏在徐雲承的畫像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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