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193)

作者:洬忱


魏盛熠動瞭動唇:“洛皇後。”

“……將死之人,心……心裡頭裝不下情呀愛的!想……想多瞭還會埋怨這青天不公……又塑一對苦命鴛鴦!朕啊……念……念著魏楚此戰……得勝!”

“勝?”那魏盛熠低聲冷笑道,“難!”

魏千平聞言眉頭輕皺,但那寬厚仁慈的壞性子又伸出隻手來將他的眉間撫平,要他吐些柔詞軟句:“成事在天,此為朕願。”

“您明白我今個兒立這龍榻前為的是謀權篡位罷?”魏盛熠好似怕魏千平忘瞭似的,反複將那些個大逆不道的言辭懸在他的耳上。

“篡位麼?朕會叫你名正言順地登入九重天……那傳位與你的聖旨朕早……早已擬好……隻望你能聽朕一句勸……來……來日重用段老與平州的徐耽之與林詢曠。朕這麼長時間拿他倆當庸才,他們心中積怨應當不少……你去罷!那掘玉榮恩必叫他們甘……甘為你的左膀右臂!”魏千平仰著臉流淚,哽咽道。

“你為何甘願將這帝位拱手相讓,此非梨棗,由不得你演一出孔融讓梨的戲!”

“朕——信你。”

“你瞭解我多少,憑的什麼提一‘信’字?”魏盛熠咬著牙,“你以為你整夜派那些個探子在我府邸周圍轉悠便能查出什麼東西麼?”

魏千平將臉兒側瞭側,鹹淚便滑著倒流入瞭喉腔,嗆得他咳得愈發重瞭起來。他不過稍稍起身,仰瞭仰頭,喉口溢出的血又迅速向外散開,於他那素色中衣上綻開瞭幾朵妖嬈的血花。

“你雖藏巧於拙,但從那拙中未必不可瞧得你神思靈巧,乃為治國安邦之才……朕隻求你莫再造殺生罪孽,以逃世人口伐筆誅,長坐帝位。”

“你費盡心力要為我開脫,求的是什麼?”那帝王肺咳碎耳,可他魏盛熠眉眼間卻仍舊是瘆人的冰涼,他冷漠開口,儼然一副絕情模樣,“皇兄不必同我繞這麼大的彎子!直說罷!您是想叫臣弟莫殺您那尚處胎中的太子?還是您視若珍寶的皇後?賢妃?”

魏千平仰著腦袋笑,再顧不上古訓裡頭的衣冠楚楚,隻拿衣袖抹開瞭嘴角聚在一塊兒的濃血,道:“你……終究還是不願信朕!”

“我們之間還是莫談此字。”魏盛熠輕輕掀開那羅帷,將那隻冰涼的手塞回暖被中,“皇兄體寒,莫再糟蹋身子。”

魏千平咧著嘴笑,眼波盡處是苦寒:“你對朕……還當真是連施與乞兒的憐憫都沒有。”

魏千平忽地覺著身子疼得難忍,索性躺瞭下去。隻是他雖睜著眼,但眸光凝滯,好似那些個死不瞑目的人。

自打身子敗成這般模樣後,他便常常疼得徹夜難眠,好似全身的骨肉都在叫囂著要剝離。疼的地方太多瞭,他甚至說不上是身子的哪一塊骨肉疼!

他不是個虔誠的信徒,隻是遍野皆是痛處,苦海無人擺渡,劇痛難捱,擺脫之道惟餘念佛求神。可那終歸不是他的出路,年複一年,他的高香換來的是個塵世無佛之定論。

“朕於你有愧,你瞧不上朕在……在理……”

魏盛熠方才弓著腰,聞言這才直起身來,但他沒吭聲。長睫把他眸子裡頭的那野獸般的綠光掩住,隻剩瞭些檀褐。

那魏千平隔瞭一陣又開瞭口,聲音又輕又啞,帶著點哭腔,他虛弱道:

“許女洛丞,沈文顏武,白富史貧,付兇喻柔,賀落江斬,十傢伏兇怪,亦出青史官。”

“徐儒薛雍,燕華葉樸,季謝護主,宋李精忠,白骨荒丘,黃沙漫道,世傢多生換天輩。”

“北狼南虎,西蛇東鷹,四疆跑猛獸,也生風流子,百色同歡。”

“山高水長,酒濃茶香,萬裡河山,寒門貴,商賈殷,草野安。”

“這江山萬裡,朕似耗蟲,隻窺寸方,居高位者最是閉目塞聽……羸弱病軀阻朕路,攘權奪利絕朕愛,生而為人,因何不予朕人樣?”

魏千平一字一頓,短詞長句全被血的腥氣染透。□□澀猶如洪水猛獸要將他吞沒,他隻費力將魏盛熠的手扯進來,淚順著眼角融入暖香被褥。

“吾命休矣,若有來生,賜朕六根清凈,除朕貪嗔癡垢,削朕三千青絲,再不入這金籠玉井!”魏千平呢喃著,像是在對魏盛熠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魏盛熠淡淡瞧著,見那人的身子忽然猛烈痙攣,隨即再沒瞭聲響,這才悠悠開口:

“魏千平,這一生,你享盡榮華富貴,嘗遍珍肴異饌。你不見與野犬爭食的凍死骨,不見同外敵拼殺的無頭軀;你不見忠臣遭污,白綾懸梁;不見佃戶無收,河石磨屍;不見殘軀為宦,嬌身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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