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187)
作者:洬忱
顧步染默默聽著,沒搭話。過瞭好一會兒,他才驀地坐起身來,道:“叔父您先歇息,我出去走走。”
那時,顧期已經入夢,睡得沒瞭反應。顧步染輕嘆瞭口氣,隻替他叔父掖好被角,掀帳出去瞭。
今夜由賀玨和池彭二將領兵巡邏,火把將這地兒照得亮堂堂的。顧步染憂心營中走水,一路行來始終不落叮囑士卒小心火燭。他正繞著營巡視,趕巧撞見瞭正夜巡的池彭。
今兒顧步染身子雖是疲累得不行,但他這將軍可是啃著君子儒經長大的,表面功夫自然是放不下,於是隻得勉強擠出抹笑朝那池彭點瞭點頭。
那池彭瞧見顧步染把眼皮向上掀瞭掀,好一會兒才壓下眼中的驚詫,照貓畫虎地朝顧步染點瞭頭。這池彭今兒沒像往日那般去找顧步染麻煩,反勸他早些回去歇息,顧步染聞言雖覺得奇怪,倒也應下瞭。
夜半光微,人站遠瞭,瞧上去皆是一團黑絨。
不知過瞭多久,顧傢二將的帳外蘭錡後來瞭瞭個人兒。那人隱身刀劍之後,直直盯著那帳,泛紅的眼中閃著猙獰笑意,好似穴外捕食的饑腸黃鼬。他在那兒等得眼皮發沉,已是昏昏欲睡。直待一黑影飄入瞭那帳裡頭,他這才清醒起來。
他從兵器架後走出來,面上的表情別提有多扭曲可怖——這便是方才那性情大變的池彭。
“天殺的狗才!老子讓你死前舒舒坦坦睡一覺,你偏不睡,非要出來亂逛到這麼個時候,枉老子在這地兒候瞭你大半個時辰!”那池彭朝地上啐瞭口唾沫,低頭瞧瞭瞧自己身上揣著的火折子,自語道,“快些睡罷!老子好快些送你上路!”
又是約莫半個時辰,那池彭獰笑瞭聲,手旁有火點閃爍。隻見他將臂一揮,那橘紅火星便呲地竄上瞭顧氏二人的營帳。但這人兒好似不懂得何為淺嘗輒止,他笑著瞧那帳被熊熊烈火包圍,又趁亂點燃瞭軍營中數不清的小營帳……
那些個醒著的兵被池彭使法子支去瞭遠處,該地又離河有些距離,取水不是容易事兒,這火要想撲滅——難!
那火勢愈發大瞭,賀玨他們終於有瞭反應。可是他離顧氏二人那帳太遠瞭,眼力再好也隻能眼睜睜地瞧著烈火如猛虎吞沒一切,營中的尖叫聲將賀玨的耳膜都要震破。
他發狠地朝那兒奔去,身旁的火焰都晃成瞭虛影。他拼瞭命地想要沖進顧期他們那帳,可那火熏得他連眼都睜不開。
顧期那時已被火裹瞭一身,虎牙死命地咬著下唇,出瞭血。那火燒斷他的經脈,叫他沒瞭知覺。他的眼睛被火燒壞瞭,隻能隱隱瞧見身上躍著橘黃的火星與焦爛的皮肉。他本能地伸手拽過躺在他身側的顧步染壓在身下,直到他發覺那人早已沾瞭滿身的火。
他抖著探瞭那人的鼻息,卻捕不著一絲的氣兒。
“阡宵——”
煙塵夾著淚淌在這顧傢將的臉兒上,那清亮嗓子也被濃煙熏壞,聽來全是啞著的。賀玨隻能依稀聽見那裡頭的人哭喚道:
“走——”
可賀玨聽聞顧期仍有生機,哪還能顧得上什麼。
那帳裡頭可有兩條近乎幹涸的人命啊!
他瞧準被火纏上的帳門,不顧一切地想往裡頭沖。可身後伸出一隻大手來環住瞭他的腰。
那是他的副將。
“撒手!!!”賀玨掙紮。
那人目呲欲裂,在他耳邊吼道:“賀玉禮!你若進去賠瞭命,營裡弟兄怎麼辦?!難不成他們的命在你眼底不算命麼?!”
“我叫你松手!!!”
就在二人糾纏之時,隻聽不遠處傳來“轟隆”一聲,那楚庸關老榆木門大開,裡頭湧出百十個披著銀甲的騎兵。
“不好!”那副將匆忙空出一隻手來牽近一旁的馬,朝他嘶吼道,“上馬,走!走啊!賀玉禮!”
“我怎麼能走?你沒聽見麼?!關口開,那是多少楚國兵?!”
“攔不住的!”那副將扯著嗓子嚷叫,“攔不住的啊!如今中營火勢漫天,前營兵將已無退路,隻能向楚兵那兒沖。我們得去和後營彙合,不然全都得死!”
又是“轟隆”幾聲,那燙得很的火啊,將那營帳燒塌,將顧傢營裡頭的兄弟全壓在瞭濃黑煙塵之下,其中還包括顧氏二人那頂。賀玨忍著淚背過身去,濃眉蹙得快失瞭形,他狠狠調轉馬頭,高聲道:
“弟兄們,扛糧,撤——”
衆位將士扛起糧不住地往林外奔,沒人敢回頭再瞧那叫人心碎的火光。螫手解腕聽來多明智,可誰人知曉局中人拋下瞭多少情誼,瞞下瞭多少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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