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168)
作者:洬忱
當年謝傢一戰後,宋俞二傢皆以為寧傢已是滿門殉國,哪曾想還留瞭這麼個後人。
欒汜自收鞭時起,便抱臂悠然立在一旁,此刻吃瞭一驚,雙瞳微微睜大。
宋訣陵倒是無動於衷,片晌面不改色地拔刀出鞘,把刀在手裡略微掂瞭掂便霍然送刀上前。那刺客還來不及看清刀影,隻聞嗞啦裂帛之聲,他上身的衣裳已然崩解作幾片碎佈。
一張被刀疤佈滿的身軀上,因為肌肉起伏而扭曲的“宋”字刺青尤其刺目。
宋訣陵瞧著那玄色刺青正思忖時,那寧傢子抖著唇開瞭口:
“宋二,你早在繾都那金籠子裡享福享得暈頭暈腦,你根本不知今兒悉宋營裡頭的弟兄是怎麼瞧你的!如今你遇上爺爺我,我見你蒙在鼓裡實在可憐,便大發慈悲地說與你聽!——你是宋傢人,本該是悉宋營將士來日的主兒;可你流著謝傢的血,營裡弟兄們又恨你恨得發瘋!隻能每日每日在斬除你這謝傢餘孽和跪身拜宋之間痛苦地逡巡……”
那人被腥沫嗆著,劇烈地咳嗽瞭幾聲,又啞聲接道:“宋訣陵,你根本就沒可能回北疆,不是因為狗皇帝不答應,而是因悉宋營早就沒瞭你的容身之所!你不識好歹地回去,終有一天,營中積聚起來的殺親滅朋的仇恨會將你撕爛!”
宋訣陵聞言隻覺得想笑,笑著笑著又倏然覺得喉間有些幹,幹得他說不出話來,像是陳血倒流入瞭喉,幹在那兒,結成瞭痂。
他穩瞭穩心神,方開口朗笑道:
“你瞧上去挺老實一個人,怎麼話卻說得這般的可笑!你光憑一張嘴,就想叫我相信營裡的叔伯哥哥們恨我,我怎麼知道那不是你離間我們的把戲?再說,你以為他們恨我,我便會心悅誠服地一輩子待在這稷州,當個縮頭烏龜麼?我皇帝老兒尚且不怕,豈怕那些個與我同根的北疆弟兄?——謝傢軍殺你全傢,那是與蘅秦兵攜手謀劃得來的結果,你這寧傢獨苗不去殺鬈發兵也就罷瞭,怎麼一心一意地想動我這宋傢子?我看繾都美酒沒把我澆昏,鼎州風沙倒是把你刮昏瞭!”
“老子先殺瞭你,否則意難平!”那寧傢子死命一咬牙,腮幫處傳來咔嚓響聲。
“你靠殺無辜者解意,還以為自己在替天行道!”宋訣陵的長指近乎嵌入那人的皮肉之中,好似非在他臉上摳出五個血洞來不可。然宋訣陵手上使勁,面上卻蹙損眉黛,擺出一張普渡衆生的苦面,他說:“你好清高!”
宋訣陵的輕佻姿態叫火氣吞沒瞭那寧傢子,那人遽然怒吼道:
“無辜?!清高?!你這狗娘養的混子又在吐什麼狗屁的話!沙場之上高聲論無辜?你不僅是隻蠢蟲,還是個無知的癡畜牲!宋訣陵,你看看!戰場上那麼多蘅秦兵也不全是自願殺人,可你要報仇還是得將他們變作屍身一具,你怎就不道他們無辜?!”
那寧傢子頓瞭頓,將腥臭血氣全噴在宋訣陵的臉上,笑得扭曲:“宋二,你身子裡流著謝傢的血,誰都無辜,你卻決計算不得清白!”
宋訣陵不慌不忙地斜瞭長刀指向他的鼻子,還順手扶穩瞭刀鞘,說:“我不無辜就不無辜,你胡亂朝人吼什麼?怪叫人心慌耳疼的!”
“裝模作樣,我呸!”
宋訣陵照舊沒發怒,隻端量瞭他良久,正色道:“問你一句,你若當真奪瞭我命去,除瞭逃命還想做什麼?”
那寧傢子遲疑三分,這才勉強動瞭動皸裂的唇:“跑鼎西去殺蘅秦兵!”
“鼎西?你想被李傢招入釋李營當中去?”宋訣陵挑著嘴角,“這怎麼行呢?你背上刻著一‘宋’字,若是入瞭人李傢的營,叫北頤王他老人傢瞧見瞭該作何想?”
“他們想屁老子才不管!什麼宋字李字,大不瞭老子拿刀剜瞭自個兒背上那肉!”
宋訣陵失笑:“可惜我這一刀下去,你殺敵報仇的念想皆作黃粱美夢!”
“刺啊,來啊,你這死娘的孬種!”寧傢子沖他吼叫道。
死娘,孬種。
宋訣陵聽罷還沒甚動作,欒汜已怒火中燒,奮然往那寧傢子腹上揍瞭一拳。唾沫雜著腥血橫飛,寧傢遺子還沒回過神來,又聞宋訣陵高喝一聲“閃開”,一柄長刀就這麼擦著欒汜的袖朝他刺瞭過來。
然那寧傢子眼不帶眨,受死時也是漠然得很的——在他心底,一刀斃命可比百般折磨來得痛快得多。
他做足瞭受死的準備,可獵獵刀風刮過,他身上卻遲遲沒有新添的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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