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客(130)
作者:洬忱
那男子用兩指勾出腰間令牌,拋給一守營門的兵士,沉聲道:
“溫。”
那兵士瞧著這人兒,輕輕咽瞭口唾沫,才道:
“世子已恭候多時!溫將軍,請!”
又是曲曲繞繞地在營內行瞭一陣子,溫方得以入瞭那紮在中心的大營帳。他入帳時,那帳裡頭的將軍正背對著他琢磨掛在帳上的山川形勢圖。
“世子,溫將軍到瞭。”
那將軍聞言稍稍側瞭側身子,令帳中侍從先行退下,手輕擡燃起帳內的一盞燭燈來。
銀色的鎧甲在帳內燭火的映照下閃著光,同時閃著的還有他耳垂的玉耳鐺。
溫不知怎的覺著那人的聲音顏容都有幾分熟悉,但天下聲近的人多瞭去瞭,他自也沒多想,見那人要轉過身來,便單膝跪地,道:
“將軍,卑職奉皇上之命前來阜葉營戍守。”
“將軍?”那人輕笑瞭聲,帶些莫名的茫然苦澀,道,“這事我知道……倒是您怎麼喚我作‘將軍’?您是當真認不出我瞭?”
溫蹙瞭蹙眉,細想瞭一會兒。但因他平日裡就不喜記他人容貌音色,一時半會兒鐵定是認不出眼前這人兒,便索性閉唇不語,片刻才開口道:
“卑職於序清山為師四年,下山後便於禁軍營中任一教頭。”溫的靴上還掛著沒跺盡的冰雪,被帳裡熱氣蒸得有些融瞭,他瞧著那水珠,頓瞭頓又道,“您這般人物,這麼多年,卑職所見屈指可數,將軍莫不是認錯瞭人。”
溫那低沉的嗓音似是被寒風凍成瞭沉甸甸的冰,毫不留情地擠入瞭那將軍的耳,破碎的冰碴堵得他心裡發慌。那將軍的手攥瞭又松,心底好似被紅蟻齧咬得又癢又疼。
溫垂頭半跪,未曾發現那將軍已轉過身來。
那人邁著步子走近瞭溫,輕道:
“如此大禮,徒兒我如何能受得住?”那人伸出隻帶繭的手來,“師父?”
那一聲“師父”宛若一道驚雷徑直從溫心口劈過,溫一震,擡頭對上葉九尋那仍舊如秋月般柔和的目光。
往事一幕幕似是雨簾般“滴滴答答”澆濕瞭今夕。
當年那不過稍過其腰的少年一深一淺地踏著風雪,打著燈籠,另一邊臂上挎著他的銀紋披風,仰面朝他笑:
“師父,今日是冬至,九尋做瞭些湯圓……”
在序清山的那些個日子裡,他們師徒二人一長一少,先是一比一從,後是兩人相搏。他那小徒弟一身刀傷箭傷不少,但艱澀日子總是遮不去那還未經世的笑面。
轉眼幾年逝,師徒情誼愈發厚重,可下山前一月,葉九尋的癡語卻將那師徒情分毀瞭個徹底。
面對葉九尋當年那稚嫩情話,溫思索著,他自己當時是怎麼答複的來著。
哦,對,他說:
“蠢極。”
他的面色寒如高山之冰,將葉九尋的一雙纖手打得滿是紅痕,而後便直接禁瞭葉九尋的足。
葉九尋到下山前兩日才被放出來。當時,那已至其肩的少年長跪於鳩溫居外,將膝蓋磨出瞭血。
“那大逆不道之言徒兒再不敢亂說瞭!是徒兒一時糊塗!徒兒就要下山瞭,往後再不得登序清山階!師父!求您再見徒兒一面吧!”
屋內人不發一言,任由他那徒弟哭腫瞭眼,喊啞瞭聲,跪著披瞭一身風雪,折磨出個年少“白頭”。
往事歷歷在目,那幾年前的雪還似飄於眼前。
他當年覺得那時的葉九尋荒唐得很,今朝依然——都說世間之情難長久,溫亦是深信不疑,何必作繭自縛、自墮情網?
更何況隔著他倆的東西太多瞭,且不說貴賤有別,就論師徒情誼、男子之身,一對有情人沾上任何一個都不知會遭受多少非議!
那寒風拍打帳門的聲音將他從序清山上拉瞭回來。溫這才完全將視線挪到瞭葉九尋臉上。
葉九尋雖領兵多年卻仍膚白勝雪,這總令營裡頭的兵士産生瞭些這世子長居閨中的錯覺。
但葉九尋的鼻尖與下頜生得皆很利落,於溫潤之中殺出瞭些掩不住的英氣——這也叫溫認清,葉九尋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跟在他後頭的青澀少年郎!
“師父……”葉九尋瞧見溫有些怔愣,眉微微蹙起,嘴角雖還掛著笑,卻很苦,他道,“徒兒彼時年少輕狂,智昏學淺,做瞭不少錯事,還望師父您莫要因此對徒兒心生芥蒂。”
“無妨,你想通便好。”溫淡道。
葉九尋朝溫伸出隻手來,想將地上那人扶起。可他見溫瞧瞭半晌還是沒伸手握上去,便又局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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