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三钱(6)

作者:离心叽


他帶著穆如清在村中隱瞞許久,若是當年將穆傢滅門的賊人知曉穆傢還有一子流落在外,會不會要卷土重來?

李濟民道: “小孩子的眼睛不會騙人,這雙眼瞧著和當初站在你房外那小胖孩看著一模一樣。”

“我房外?”

“當然是你房外。”李濟民眼珠晃到斜上方,似乎在回憶當年,慢悠悠說著:“小孩子啊,還是胖點可愛,我當初替你看診包紮花瞭不少時辰,他從我進門前就偷偷站在外邊,出來後一看竟是還在,就準備逗逗他——”

贠朝出聲截斷李濟民的話:“四年前?”

李濟民也借著竹簾瞅瞭瞅外頭,李掌櫃還在圍著穆如清打轉,似乎對其很是喜歡。

“嗯,四年前我問他為何不進屋,他說他爹管得嚴,不讓他隨便見生人,但他第一次救人,總得確認下你還能活著……”

“……他救得我?”贠朝的聲音越發猶豫。

“可不,穆老爺好像也曾提過一嘴,現在這情況也算是善有善報……”

李濟民絮叨起來,說瞭許多,可贠朝雖站在他身旁,卻已聽不進去瞭,不禁開始回憶起當年的情形。

印象中從未聽人說過這些事,從來隻知道老爺把他帶回來的事。

人死便如燈滅,救命之緣已盡,他能把穆傢的獨苗拉扯大此事已經算是瞭結,可李濟民重提的這樁本不存在於記憶裡的舊事,倒真把他的思緒打亂瞭。

回程路上,隨著劉叔的鞭策,驢脖上的鈴鐺有規律地響著,不平的土路讓本就簡陋的驢車跑得有些晃蕩。

贠朝不時撇向穆如清,可那小子卻像是被鈴聲晃出瞭睡意,靠在車背上不時點頭,就快要睡去。

幾次三番想要開口,將這件事挑明說開,贠朝卻總是在最後一刻猶豫:問清楚又能怎樣。

按穆如清那七拐八拐的心思,隻怕更會懷疑他為何留下。

還債是真,可他亦是真心把穆如清當徒弟來養的,怎麼現在卻越描越黑瞭,難道隻是一個稱呼便那麼重要嗎。

“穆如清,你……”沉默瞭一路,在進屋前贠朝終是開瞭口,正迷糊著的人一聽到此話便強撐起頭,停住腳步轉過身來。

桃花眼裡還寫著萎靡與困頓,並不明白贠朝為何突然叫住他。

話到嘴邊溜瞭一圈又和著口水吞下,贠朝抿瞭抿嘴,隻道:“去好好休息,醒瞭喝藥。”

“嗯。”

“趕快好起來。”

聽到此話,穆如清正要進門忽地又頓住,悶聲嘀咕:“是不是我病好瞭,你就要離開……”

“說什麼呢?”贠朝說著便上前來,想要聽聽看穆如清到底嚼著哪幾個字。

“沒事。”穆如清搖著頭利落掀簾入瞭門去,大踏幾步縮進自己房裡瞭。

城內得瞭疫病的孩童甚多,李濟民此方經過多次打磨,一副藥下去,穆如清已有些好轉之相,贠朝根據不同兒童年紀有所增減,分藥給村內民衆,後楊村這次疫病終在半月內止住。

原本打定主意要離開此地,贠朝早些日子便帶著穆如清將傢中的事物整理一番,順便把他們不知從第幾代的雞娃帶大的幾隻雞送人,可他未料到穆如清生病這一出,現在隻剩下那整日叫穆如清起床練功的大公雞,贠朝指揮著穆如清去殺雞時,又鬧得一番鋪天蓋地雞毛亂飛。

本應是讀罷聖賢書,在廟堂裡與人談天說地風流恣意的人,如今手中卻提溜著兩扇油光水滑的棕色翅膀。

頂著一頭亂發與雞毛的穆如清看起來有些好笑,特別是一塊黑漬恰好落在穆如清鼻梁,贠朝隻瞧上一眼,便笑出瞭聲。

“是有多好笑啊?”穆如清皺著眉,對著贠朝幸災樂禍的樣子出聲問道。

贠朝軟和瞭眉目,笑而不答,轉身去廚屋裡生起竈火。

穆如清瞧見這一笑,竟久久地呆立在原地。

因著曾受過重傷,痊愈後贠朝的皮膚卻還正日地沒個血色,蒼白著一張臉,緊抿沒什麼顏色的淺淡雙唇,嘴角又天生朝下,第一回見面,他總給人嚴肅到難以接近的感覺。

接觸的時日久瞭,穆如清知贠朝並不如面上那般冷漠,隻是他但凡見著贠朝抿住嘴,難免習慣性地猜測自己哪裡又做錯瞭,有沒有惹到對方。

因為他身邊已隻剩下這一個能抓住的人,手一伸出去,便再難縮回。

今日贠朝的面色終於不再冷硬,會對他笑上一笑,似乎將半月以來兩人間逐漸冰凍的關系吹融,與正變涼的天氣相反,提著雞的穆如清在秋風裡竟感到瞭一點不符季節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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