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三钱(5)
作者:离心叽
秋是萬物走向衰亡的季節,這次再去鬱寧,城中更是贠朝從未見過的破敗景象。
蕭索秋風裡,殘破落葉與紙錢不分彼此,打著旋兒一同飄落,哭聲四起,許多戶人傢在門口掛上白佈,更顯悲涼。
此次疫病不僅來勢洶洶,在城中鬧得更甚。
帶著穆如清從驢車上跳下,贠朝向趕車的劉叔道瞭聲謝,想要掏出幾個銅錢卻被對方摁回懷中。
贠朝早成瞭附近幾個村裡出名的鐵公雞,病看得不錯,但就算是打欠條,求藥人該付的診金是一個子兒也不會讓。上回後楊村裡人因著藥錢大鬧一場的事,傳得沸沸揚揚,連隔壁鎮臨近的村民都人人皆知。
今年情況實在不好,知道贠朝“兇名在外”的劉叔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說:“別瞭別瞭,贠大夫,上回看病的八十文我還沒還上呢,今年收成不好,診金給咱便宜點就成。”
承瞭對方的人情,劉叔的話又說到這份上,贠朝也不好一點面子都不給。他撇瞭一眼還坐在驢車上的穆如清,心道要不是為瞭這小子,誰願意當這冤大頭。
他面上似是經歷一番認真思考,才對劉叔說著:“那成,診金就不收瞭,可藥錢是不能差的,五劑藥少說也是要六十文。”
“啊成成成,說好瞭,等你們結束還去找咱帶捎你們回村裡去,我就在城南林記米鋪。”劉叔像是怕人反悔,揮手催著穆如清下車又使勁甩瞭兩鞭,趕著亂嚎的小灰驢迅速離開。
“走吧。”贠朝說著,轉頭看向從進城後便不發一言的人——穆如清這小子正盯著濟民堂的匾額出神。
第三章
“大旱剛過,疫病又至,不知今年冬天將會是什麼光景……”李濟民與贠朝一同立在窗邊,屋外天色昏暗,街道更顯陰沉,仿若有雨將至。
贠朝聽到聲音,從薄薄的一紙藥方中擡頭。他隔瞭許久再來濟民堂,這次見面,原本李濟民隻是花白的頭發已全數變白,臉上亦是掩不住的憔悴之意,恐怕近來是累得不輕。
贠朝卻隻顧著問手中的藥方,“這 藥對小孩來說會不會用得太重瞭?”
李濟民挑起一遍眉毛,他頭發雖已全白,眉毛卻隻有兩三根變色,“你帶的穆傢小公子不是都年滿十七瞭?這量也算重?”
“……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您也太會取笑人瞭。”贠朝無奈道。
“偷師那麼久,你會不知道如何減藥性?好好動動腦子。”李濟民說著指瞭指他的腦袋。
這簡單的一句話讓贠朝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自從他帶著穆如清在後楊村安定,贠朝倚仗當年在門派時學到的一些簡單藥理,在濟民堂尋到一份活計,采藥掙錢的同時偷師,倒真給他偷到不少,一年後所幸離瞭濟民堂在村子裡當起瞭行腳郎中。
村民常見的一些外傷勞損本就是江湖人也常見的疾病,孩童發熱也不過是些貪食驚風,火熱風寒,於贠朝來說都不算難,兩年來逐漸積攢下一些錢,日子才開始有瞭起色。
而此次來勢洶洶的疫病,卻並不是他能解決得瞭的,這才來瞭濟民堂求取藥方。
裡屋安靜,外堂的聲音便清晰傳來——“小夥子,幹嘛一直看向裡屋,想做我爹的弟子啊?”
贠朝透過竹簾向外堂觀去,正看見濟民堂的李掌櫃圍著穆如清繞來繞去。
李掌櫃是李濟民的獨子,本是個英俊的模樣,卻因為瞧不清東西總是瞇縫著眼,久而久之眼角出現許多紋路,也浪費瞭一張俊臉。
穆如清立即否認:“我不做別人的徒弟!”
似乎是因他說話有些沖,李掌櫃隨即遠離瞭人站直身子,他才站直,又聽穆如清慢吞吞說道:“……我是在等人。”
“等誰?贠朝啊?”李掌櫃朝裡屋看過來,但他本來便眼神不好,又隔著一道竹簾,更是看不清屋內的人事物。
但這李掌櫃也是奇怪,曾經贠朝初來時,他因為眼神差,三番五次地將彼時瘦成麻桿的贠朝認作“徐寡婦”,但他不用眼睛時,卻又能準確說出來人是誰。
李濟民拍拍贠朝的背,笑道:“我也不算是看錯人,贠朝你現在還能帶著穆傢這小公子,定然是個重情義的。”
“我不過是欠他爹娘的錢,總得……總得還完再走吧。”贠朝說話間有些猶豫,但他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忐忑問道:“可我並未說這是誰,李大夫怎麼看出他是穆傢人的?”
畢竟四年過去,穆如清已從肉球抽條成一位身修如竹的少年,連他自己都有些忘記從前的模樣,李濟民又是如何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