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51)
作者:罗浪
子平默然不語,隻覺尚未於此深思熟慮。
管臨又道:“今隻你一人懷疑此中關聯,且尚無證據,亟待核實斟酌。若你報姐父,便將此躊躇轉移於他,想來你須先深思為好。”
肖子平聞之心中一嘆,父親平生為官準則第一條,便是大寫三字:不站隊。今將此事上報,且不知衙上傢中又將有多少會議往來推敲探討。
但再思之仍覺此事非同小可:“若為無意得知他所在而未報,尚算情有可原。而當下這澤林可是明知此子身份,主動收納包庇之。難道你不覺可疑?前有竹西君,後有楊東厚,就連喊你去也不知存的何等心思,這澤林老狐貍究竟運籌帷幄著何等大計,琴州有此隱患,難道不該探之抑之?”
“若想探之抑之,不妨你親為。”管臨回道,“你便亦以來塾中上課為由,親自探得究竟。他若不肯接收,難保非做賊心虛,你亦有由頭疑之。他若肯,你果真能在塾中探得一二,總可信過此等捕風捉影,報與姐父知亦算有憑有據。”
“這……”肖子平有一瞬間動心,但又覺不對:“此事原交任於你做,又如何拉我親去?”
管臨有此提議不過是脫口而出緩兵之計,隻覺如若子平報與太守今日所聞,不僅澤林私塾恐將大亂,太守自己亦多半徒增驚懼猶疑。方才聽得那密談,幾乎人人都判定得竹西君不日即將獲詔,是貶、是遷、是問罪,甚而即便是極渺茫的忽得昭雪,結果都有一點相同,即離開琴州。於別的無能為力,但能協力保得他這短暫駐琴期間無招是非便好……是瞭,遲傢不日定將離開琴州瞭……
肖子平見他被問得半晌不語,似看透瞭般,冷冷道:“知你近來與遲傢那小子往來越發密切,你隻怕楊叢此事連累瞭他傢!你既已剛才也聽得,這竹西君何止有此嫌疑,因別事也將遭大噩,他甚有脫逃之念,若此人在我琴州遁跑,那父親便是有十頂烏紗帽也隻將賠折他去!”
管臨收去隱隱戚色,直視肖子平:“你但凡略通人語,怎從方才所聽得出他有脫逃之念?”
肖子平並不松口:“隻教你得知此中厲害!便若隻生一念,你我皆將大難臨頭!”
“子平。”管臨平聲靜氣叫來一聲,卻將越發情緒激昂的肖子平語調蓋過,“我隻問你,判定忠奸善惡,親見親聞與一紙文書,哪個更值取信?”
肖子平明瞭他話中意,也實無可否認竹西君為人立世親見者無不稱頌,卻答:“此原非你我定奪,身為此朝臣,上意豈可違之?”
“由是,若明知不可為,隻以上意所命,便萬事可為之?”管臨咄咄追問。
肖子平聽來發冷,不知眼前此人何時變得如此離經叛道:“管臨,問出這種話來,你這十年的書讀到哪裡去瞭?”
管臨答:“‘以道事君,不可則止’,便是書教我。”
“你!”肖子平一時辯不過他,但啞口無言半晌,又隱覺原不必辯此——本來說什麼來著,怎麼就被他東扯西拉帶到這麼大的議題上來?
管臨趁熱打鐵,又跟出一句戳心之言:“遲傢將去,你又何苦抓緊此時亂生是非。”
肖子平聞之一愣,似乎剛從此刻起,他才細細品嚼來“遲傢將去”四字對己的份量。
替人愁
清晨的寺後街,與日間熙攘判若兩街,晨霧裹著不遠處盛福寺傳出的上香氣息,仍待被即將來往的行人踏散。
遲階邁入祁氏繡紡,與前堂正忙清掃佈置的衆繡女夥計招呼過,唯不見霜姨,便直往中庭步去。
院中尚無來客,一人青灰衣衫,腰封箭袖,正獨自練拳。遲階駐足欣賞,觀得一套練畢,不禁拍掌稱贊:“堂主身居江南,北派攬松拳竟練得這般地道。”
祁堂主回身,謙虛道:“不過是為強身健體習來,學不得章法,閉門胡練罷瞭。”近來在坊中與遲欄頻見,交談往來熟識間,對他姐弟二人愈發真心喜愛,亦不複先前“不攀皇親”之劃清,一見親切問候道:“大外甥今日這般早,怎你獨自前來?”
“我爹與寺中約好今晨聽經吃齋,我本不欲去,二姐喊我順道來紡中幫她拿金……線,便同來瞭。”
“平金繡絲線。”霜姨正從內堂步出,幫答道。
“對對。”
“你來得正好,二小姐前日訂的繡樣本講好十日與她,昨樣師得空提前畫好瞭,我還正與堂主說遣人與她送去,可巧你來一並帶去。”
“那再好不過,替二姐謝過霜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