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50)
作者:罗浪
樹上遲階尚未回神,緩緩轉頭來看管臨,孰知管臨此時腦中已萬馬奔騰:竹西君禍事臨頭?雖與衆願相違,但終究意料之內。真正驚悚之言,卻是二人所談及那“楊傢小子”,難道果是楊東厚潛逃之子……楊?柳?管臨突想到塾中有一生姓柳名仁,雖不顯山露水但見言談舉止卻著實不同於大多混閑之輩,隻平日沉默寡言,獨來獨往,在旁人眼裡,比自己甚還可有可無些。現想及此名,突覺恍然大悟——
“楊叢……柳仁……”管臨既被迫識得此中關聯,便已本能決定,不欲瞞遲階他知曉“楊叢”其人。
遲階並無驚訝,沉聲道:“下來說。”
剛欲撥枝起身,卻又聽得下方傳來步語聲,想是竹西君又折返回,兩人複定住不動。
然此次步聲卻由那院角後門傳來——隔墻之耳原不隻此兩雙,竹後閃騰出兩個身影,令樹上人一見大驚,竟是遲欄與肖子平。
二人緩步踱入院中,遲欄一臉憂色,低聲感慨:“想來是朝中又生是非,隻恐我父又將遭謗!”
肖子平卻蹙眉垂眼,看上去心事重重——管臨完全知曉他此刻在想些什麼,隻見肖子平似措辭半晌,終輕咬嘴唇直問道:“二小姐,此柳姓書生……你可認得?”
遲欄別無懷疑他意,隻思來搖搖頭道:“我平日鮮去那院,塾間書生隻認得與妙棠交好的魏初、劉軒,自然還有你傢舅公逢疏,別的可都識不得姓名。”
肖子平待想再追問,又覺不妥,突側身告辭道:“我先回瞭。”
遲欄見他匆忙欲去,似突想到什麼,眼裡劃過一絲憂慮,追言道:“肖公子,我父其心甚篤,便再有冤情,自貶謫來一路隻憑上發落,但信終有一日還得公道。他人若有規勸,隻不過私言慰語,莫可當真。”
肖子平僅回慰一句:“二小姐多慮。”便擡步去瞭,留得遲欄一人更顯憂心忡忡。
遲階見他遠去,驀然從樹上直接跳下,唬得遲欄一驚:“你這傢夥,怎麼在這,嚇煞我。”
遲階向上一指:“何止我一人在。”
管臨仿不得他下樹本事,隻仍攀著樹幹一步步退降下來。
“你兩個淘氣得是時候。”遲欄向弟問道:“方才話語你可也聽得?”
遲階點點頭。
“唉!”遲欄長嘆一口氣,竟不知如何評說。
管臨下得樹來,第一反應隻欲速去追趕肖子平,來不及與遲欄招呼多言,直奔廊間。
突聽得身後喚來一聲:“小舅公。”
少瞭往日戲謔,此聲聽來甚為鄭重。管臨才恍然想及,此時此刻,自己在姐弟眼中儼然亦是個剛聽得秘聞、或將奔走告密的“外人”,遂轉過身來,看向發語者。
遲階並無多言,隻亦盯他看。一聲呼喚聽來冷峻,回見神情卻隻覺複雜而熱切,似審視,似辯白,似叮囑,又似對今日所經一切的確認。管臨看向那眼神,立刻便能捕捉得到與己一絲奇特的牽連,一時隻覺一句解釋都多餘,細複今日所聽所感亦來不及,千言萬語隻化作一下點頭,道出兩個字:“放心。”便轉身而去。
出塾不到一裡便追得,肖子平一見驚道:“你這是從哪裡來?”
“和你同處。”
“同處?”一時搞不清所指。
管臨開門見山:“楊叢。”
肖子平神情變得嚴峻:“你也聽得瞭?”
管臨點頭。
“這澤林私塾當真膽大包天,竟敢光天化日下在衆人眼皮底下包藏一個逃犯。”肖子平義正言辭道,“此人現化名叫柳什麼?想必你早已認得!”
管臨並未答他,隻反問:“你欲報姐父知?”
“呵!”肖子平一臉“不然呢”。
“我且問你,”管臨冷靜語道,“前番傳此人到琴州,究竟是官中通報,還是私交密傳?”
“早與你說過,若是官方通報,便早張榜緝人瞭。正因秘傳,他才得逍遙至今。”
管臨再問:“你今日又是因何機緣,得知此人所在?”
“我……”肖子平一窘,想來今日出現在澤林私塾中確非名正言順,偷聽細節,亦不宜與人道來,然而——“事實在此,我本無須解釋前因後果,其人是不是楊叢,拿人報京辨認便知。”
管臨搖頭:“前無通緝令,後無質疑因,平白無故就從己城裡揪出一個所謂逃犯送京,豈非突兀莽撞?此子若作奸犯科十惡不赦,協助拿之自是義不容辭,然他不過為以諫言獲罪的一文官之子,因朝中黨派爭鬥被無辜波及,今你生生此般主動拿人交京,豈非顯迎合某派邀功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