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480)
作者:罗浪
廣蘭塢地勢因是個坳口,最易引井,打下地井引渠可直通火湖。但隻設閘開閉,需時閘門開啓,火油便能順渠而湧,倒灌全塢。
此塢處東西溝塹,形南北穿廊,一旦引火點爆,殺傷之力無可估量,絕是個崩天埋地的絕世墳塚,玉石俱毀的上佳焚爐。
北胡囂張無忌,炎朝軟弱疲敝,若真有一日胡騎起兵,興城失守,國破傢亡隻在旦夕。
廣蘭塢不設防禦工事,那是朝廷的旨意。
後來卻暗暗有瞭,則是關、方二人聯手偷天換日的私令。
寧化焦土同殉,不容氣節寸失。
如此一個用隻可用一次,卻能主宰萬千生靈存亡的巨型機關建成,其存在與引爆方式必得是絕頂機密。
二人遂商定效仿兵權符節制約,設乾符、坤符各一,合符方能啓閘。並特鍛一枚引火元燧,待閘門開啓,持此元燧於渠道彙流的唯一鼓風口雷霆臺點燃,勢同一錘定音,降雷霆萬鈞。
方傢近守塢旁,又是武將,引爆油渠其實有千百種方式,作為制衡與備用,此枚象征性最高指令的元燧隻由文臣關徐來單方持藏,以應緊急之需。
“這關大人竟有這般膽略!在太後眼皮底下秘行此事……那後來呢,”方憑搜腸刮肚地想,“沒聽說過朝中有哪個關傢?”
“關大人被公認有高才大德,夠當宰相的那種,做個工部侍郎已是刻意打壓瞭,”方執灌滿水袋,又換瞭匹馬,這一路馬歇人不歇,“這麼有鋒芒骨氣的人物,那太後與姓董的自然見不得,後來尋瞭個不是貶官流放,才出炎京就死在瞭路上。”
“莫非那時便被發現瞭這枚坤符?”
方執搖頭:“幾十年瞭,廣蘭塢風平浪靜,從未有人心疑來礦場打探過什麼。今日看來惟有一種可能:關大人臨終之際將坤符元燧托付給瞭一位自認信得過的朝中同僚,這同僚握瞭一輩子本沒什麼用,當下卻投靠向周迨,與之出謀劃策,用坤符引爆廣蘭塢阻斷振幗軍南下。”
方憑越聽越急:“絕對不可!”
方執上馬,心情沒她那麼恐慌,更多是急不可待揪出叛徒的憤懣:“冒出個坤符又怎樣?關大人已不在,元燧之令算個屁。閘口暗渠幾十年都是方傢軍在維護在密守,開與不開,現隻方傢人說得算。我此去必要捉出這個逆賊。關大人當年為保大炎,舍上全副身傢性命,殫精竭慮築下此塢。我倒要看看,是誰喪心病狂,要將我護國防線輕易引爆,用在炎人自相殘殺上!”
趕到近廣蘭塢腹地時已是夜半,驚聞前方城下已交鋒開戰,兄妹依父親所令,當即分道揚鑣,各赴使命。
方執往閘口所在“礦場”驅馬狂奔間,擡頭急切掃尋向夜空下輪廓模糊的雷霆臺,那久未投用的半荒廢烽燧一如既往,烏漆麻黑。
方執松緩一口氣:並沒什麼異常。
這口氣還沒松完,低頭就被地上捷足先登的數列腳印驚瞭個汗毛倒豎:有人到底搶先他一步,竟果真以那坤符開道,一路暢行無阻去到瞭閘門旁。
怎麼可能!麾下精挑細甄出的守兵都是死人嗎?
方執沖開肅立圍攏的守衛,急奔而入,卻一眼驚愣住:“長……長公主?”
周璐安坐點頭,似乎就在等他:“少將軍。”
在短暫的空茫之後,鋪天蓋地的醒悟將方執腦海震得嗡嗡暴響。
以關徐來當年朝中沒根沒基,區區一介侍郎之權,怎會有那般瞞天過海調配一切資材做成此事的順利?
當初真正起意建立這道防線,在他身後隱秘而又明閃閃的存在,實乃何人。
金鱗開(二)
遲階茫然四顧,萬象皆是混沌,那清晰傳進耳中的話語似乎隻是一個字一個字迸出的幻覺。
這種看不見摸不著驟然脫離自控的感覺,將心底掩埋多年的陰翳恐懼幽然喚醒。他揮起刀,旋以天下無人可擋之鋒,向那最濃稠的黑暗深處劈去!
霍然,天地一片清明。
腳下如鏡的湖面,揭出娓娓話聲的來處。
“沒有什麼能擊敗你,你總能比任何人行得更遠。”
“卻命定,止步於此。”
“這道萬仞高墻,你邁不過去。”
“聲名,榮譽,來自無足輕重人們的歡呼與期許,一次又一次,逼你猶疑,退縮,逃避,放棄,冠你以萬世景仰的枷鎖,榨取你,吞噬你,直到被心甘情願淬成一把凜然正氣的刀,高高揚起,每每在最後關頭,親手扼殺自己的真正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