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43)
作者:罗浪
衆衙役已將地上佈卷掀開,又去車上逐卷查看,卷卷皆有暗線標記,顯是貢絹。
朱小員外見此狀方有些慌瞭,忙亂中指著秦掌櫃道:“這貢絹是他傢的!他依我訂單産來,此為殘次,我拉來還他!”
跟隨衙役返回店中的遲階揚揚手中訂單:“單上可是明明白白寫清你朱氏佈行賣出,在場衆人也都聽得清清楚楚。”說著向堂外征證,圍觀群衆皆解氣點頭。
朱小員外才知被人下套擺瞭一道,見衙役過來拿他,猶掙紮辯道:“你們看清楚,這麼爛的絹,怎麼可能是貢絹?又怎麼可能有人買!……我沒私賣貢絹,冤枉啊,冤枉……”
“人贓俱在,你回衙中再喊冤不遲。”衙役分將朱小員外和夥計拿住押出。
管臨向為首衙官道:“已多時耳聞有貢商在此間私販貢絹,太守今派密探假扮買客,終誘出是何人經營,你等要將物證厘清,徹查此案。”
那衙官聞得此案為太守親自部署,不敢怠慢,忙俯身拱手稱是。買傢“霍改”由此也算揭明身份,衙官便不命拿他,亦不敢貿問他是誰,任其深藏功與名。
一場熱鬧落幕,衆觀客議論著散開,秦氏夫妻倆對這“霍改”從頭到尾隻覺莫名其妙,但能將那欺人朱老四拿去,不管出於何由都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實感峰回路轉,蒼天有眼。
遲階管臨並肩走出佈坊,遲欄踏上前來,直抹額上汗,斥道:“真被你兩個嚇死,一個裝瘋賣傻,一個不知所蹤,閑事管到飛起。”
遲階看向管臨,笑意盈眼:“我還想著要走多久去報官?隻怕等這空檔他省悟過來,拉著佈跑脫瞭。”
遲欄亦覺不可思議,問管臨道:“逢疏你如何得知他要買佈?竟提前去報官。”
管臨答“猜的”。眼睛卻回望遲階,心中道:有句粗語不知當講不當講,有人一擡……我便知他拉……想是不當講!
遲階卻已隔空聽得,笑言:“知我者小舅公。”
“你莫得意,這事原是你行得魯莽,”遲欄忽換瞭一副面孔,有條有理教訓遲階道:“一則你隻顧自己耍弄人快意,卻並未真幫到那秦氏佈坊什麼,他終究未拿到貨款,倒是與朱傢的仇徹底結下瞭,以後隻怕被人報複。”
遲階微微聳肩,隻覺能讓惡人當場遭報,便是對秦氏來說最快慰的事。況且他看準秦氏佈坊良善敬業,無須依賴貢商,也自能憑其口碑經營生存。
遲欄看出他不以為然,又道出第二條:“貢商本為官中買辦,價格也是官上率先壓低,貢商被迫向下行使此詐。你此番驚動官府,太守必將知曉逢疏也參與其中,豈不是教他回去為難?”
遲階聞此倒是一愣,他原本隻想大不瞭同那朱老四一並以買賣貢絹為名被拿去,去到衙門再講來龍去脈,自行設法辯白不遲。倒沒想到管臨利用太守傢眷身份,直接為他設密探名目開脫,一想倒真有幾絲怕連累瞭他,面色隱現憂惶。
管臨卻坦然道:“克扣中小坊主引得坊間怨聲載道,見錢眼開便私賣貢佈壞絹,太守若得知此中細節,亦不能姑息。”
遲欄卻知管臨此語不過是安慰他姐弟倆莫為他多慮,因嘆道:“此為當下官制惡疾,今將他一個貢商惡子拿去,也隻是治標不治本罷瞭。”
管臨點頭,心中亦頗為二姐見解深遠驚嘆。
一旁遲階聞得,不覺又幽幽生起憂國憤恨:“明知強行以低價征收隻會引來層層盤剝腐敗,終讓各行百姓都苦不堪言,自己更不得民心,卻硬要做這一樁樁令彼長我消的事,究竟是無能還是胡鬧?”
管臨與遲欄默然看他,此問隻怕無人可答。
遲階搖搖頭,自嘆道:“自從楊東厚被削除,戶部隻沒一個好人,胡來得更甚。”
遲欄攬攬他手臂,向前推走,勸道:“莫談國是瞭。妙棠你隻下次絕不可再這般魯莽,你覺得快意恩仇,卻留給別人一堆爛攤子。凡事要三思而行,這點你須多學逢疏,況且我們如今客居此地,更要……”
管臨走在他姐弟身後,突覺已經完全聽不進他們在說什麼瞭,因為適才遲階吐出那個名字,電光火石間敲打到瞭他的記憶——楊東厚?不就是子平那日提到的被下獄抄傢的戶部員外郎?聽遲階語氣,果然對這楊東厚推崇有加,想來必是受其父竹西君立場影響。如此看來,竹西君與楊東厚即便不是同黨,也是朝中立場上惺惺相惜,其子偷攜傢産逃來琴州的傳聞,由此見似也並非空穴來風?子平反複叮囑他留意此事,不妨借此話頭試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