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422)
作者:罗浪
那供案看似臨時簡陋拼就,但案上端擺的兩塊先皇牌位,卻令滿殿公卿望之惶畏,恭然俯首。
牌位正前,帶頭跪拜著兩位一個比一個蒼顏白發的天潢貴胄。
衆臣望出更年邁的一個乃是久未露面的衠郡王周瀚,卻大多認不得另個是哪位鳳子龍孫。
隻聽那人對著周錚、周淵兩代帝君牌位,以頭搶地,哭嚎震天:“皇祖父,皇叔父,迨兒來遲!竟教我周氏江山被異族胡賊侵占,竊國害民數十載,令我大炎國土分崩,黎民自相殘殺,天下生靈塗炭。周迨愧對千秋河山,有負江山祖業!”
誰?臺上哭天搶地的那是誰?
滿殿臣僚驚不能言。
周瑯卻不及和他人一般目瞪心怵,去爭看那素未謀面的賀賊真容,因為他的全副精力與恐懼都已投諸眼前投來的一幕——
那個他多年來讓他一次次悚然驚醒的夢魘,此刻終於鍘鋒斬落,噩兆成真。
精密冰冷的鏤玉脈盤被緩緩推出,兢兢業業責管大炎龍脈傳承一輩子的衠郡王周瀚,從先帝們牌位前顫巍起身,往日慈眉善目蕩然不見。
他親手持匕,鋒指周瑯,洪聲響徹殿宇:“你,究是何人?!”
———
暗伏在房頂簷角,俯看已被翻查瞭個底朝天的禦狩衛營房。
管臨知道自己到底晚來瞭一步。
這是禦狩衛京內的大本營,亦是禾奈每次來給賈時療治時走的一條入宮小道,被皇上私召時都在這待命。
而禦狩衛們通常受召進城沒什麼正事,無非是陪宮中那兩位同鄉喝喝酒,解解悶的。
除瞭隨皇城司鎮壓太學請願那一日。
管臨握劍的手一緊。
宛有利刃在心間又一次剮過。
尚不到雪恨清算的時候。
此行來暗探那位能指認見午之亂炎廷內奸的老禦狩衛,雖未趕在對方下手前搶先尋到,但親眼目擊到這位特殊大人物狡蛇出洞,也已全然驗證瞭管臨猜測——
一刻鐘前,本該在宮中壽宴席上風光得意的宰相大人尹修治,意外現身於此地,一臉焦惶之色,急步沖進營房裡間。
所有禦狩衛都已整裝進宮賀壽去瞭,此時營院虛空,隻剩瞭個躬腰駝背的老馬夫看院打雜,當真是掩人耳目私搜滅證的絕好時機。
隨尹修治同來的幾個侍從裡裡外外,翻箱倒櫃,久久流連不出。
管臨獨隱屋脊暗處,憑著兒時被人帶著淘氣錘練出的那身獨傢攀墻本事,加以夜色遮掩,足夠來去自如,更有落松一幹人手在遠近放哨接應。
一聲聲暗號由墻外低傳來,他們謹遵落英嚴囑,在催促他盡早撤。
院中那留守的老馬夫年紀大瞭,腿腳吃力,勉強跟在裡外搜找的隨從後頭,眼睜睜看著自己守院的營房被粗暴翻抄,愁眉喪臉,說起話來仍是一口濃重胡音:“記得清清楚楚,那副圖字就壓在我枕席下,沒挪過地方啊,怎麼會沒有?”
管臨此時已準備跳簷悄去,聞聽到院中話語,豁然定住腳步。
“老胡子”並不指哪個禦狩衛,原來就是這個連進宮賀壽身份都排不上的胡奴馬夫!
尹的隨從們翻查未果,認定這死老頭子隱瞞狡辯,一把推他個踉蹌,進屋向主子彙報去瞭。
管臨俯看院中那老馬夫狼狽跌倒,正罵罵咧咧拄地起身,一時周邊無人,又瞥向近旁半敞的營門,一門之外,就伏藏著正等待接應他的落松。
激血沖湧,陡然迸冒出一個大膽想法。
一經拿定,刻不容緩,管臨向暗處落松打手勢指指門口,先一步輕躍瞭下去。
落松雖顯驚詫,卻即刻會意,向後呼哨一聲,健壯身軀鬼影一般疾速沖進,往那落單老馬夫逮去,一手捂口,挾人便走。
隻這瞬息機動之間,忽一轟雜音攘起,從本來空落落靜悄悄的倒坐南房內湧出黑壓壓一群禁衛兵,抽劍向院中佈開。
“管臨?”
混亂嘈響中傳來詫異的一喚。
黃雀在後,竟誤打誤撞進哪方預設的圈套瞭!
管臨已跨出院門,聽到身後那隱有一絲耳熟的喚聲,不及細思,當機立斷出手又拽下被挾持的老馬夫,命落松:“走,你們先走。”
以落松一幹的身手,還跑得及。既已被認出,索性一人擔攬,隨機應變,公然晾出禦史臺監察侍禦史身份,跟那位來黑手滅證的大人物堂堂正正打個照面。
那老馬夫忽被劫持,忽被放開,幾瞬之間經歷連環驚嚇,連滾帶爬著又被禁衛兵沖出抓起,重摔回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