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迟日(404)
作者:罗浪
徹抄董傢的傢,這事兒周瑯應是暗暗盼念好些年瞭。
董傢這些年接二連三被翻出齷齪事,糧料院事件成為最後一根稻草,董浚嶂激流勇退自請辭官還鄉,若是誠心放手,興許還能保得一絲身後顏面。偏他一生強硬,貪心不足,假意退隱欲去還留,還待伺機與政敵較量到底,令董氏傢族再度風雲翻覆。
卻沒料到,一直阻止周瑯邁出這一步的竟不因皇權勢弱,原隻是他董峻漳這個人,十年來天敵心咒般地壓迫威懾著懦弱心虛的炎帝。
今朝老董一死,周瑯宛似某些壓抑已久的憋屈恨意被徹底野蠻釋放。董傢諸官貶謫且不解恨,皇帝一意要治董傢重罪,全族流放,一個不饒!
響應聖意,率先跳出告發董傢罪行,並全程不遺餘力搜證立案的,分別是他董峻漳多年來最忠誠得意的門生,以及唯一逃過其三族誅連的親孫女婿。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雷霆手段,讓連與董黨一派黨爭政鬥數十年的舊黨一派都目瞠心悸。
原本全朝上下默認,論才學論資歷,接替董峻漳相位的定非郭少晗莫屬。但偏偏半路殺出這麼個“紫薇星”,翰林院侍進尹修治因大義滅親,揭發恩師有功,深蒙聖眷,以迅雷之勢,一夜躥升至百臣之首。
在這朝野空前震蕩中,儼然已無人在意的管大人,終於被從寶文閣悄悄請出,直往面聖。
“賜坐——”
“這些日來替朕整理禦書,撰記立石,全賴能者多勞啊,辛苦管愛卿。”
管臨這剛出監禁就當頭遭遇一通禦口客套,被捧得莫名其妙,謹言回應後擡頭見周瑯笑意親善,比往常看著還溫和,與這些日來在閣中聽說的酷厲作風全然不同。
再一看對面幾位風塵仆仆的回朝來客,心下頓時瞭然。
“收複下潘關實乃千秋之功,西線諸軍將領皆有賞!朕已下詔,追封齊帥為安寧王。”
劉戍成此番是扶柩回京,親自送齊老將軍魂歸故裡的。同時帶回的還有下潘關被收複的正式捷報,北蕃欽王洛登傑佈戰敗於神勇炎軍,被卡住往來進退脖子,終於棄暗投明,自請退兵撤回下潘關外,從此和南蕃一樣,與炎京締建盟約,往來通商,孤立賀僞皇朝。
周瑯再怎麼怕周璐那頭有擁兵搞事之患,也不得不承認,突襲拿下下潘關,並派心腹大將回朝請炎京去駐紮接管,前方這姿態是再恭順也沒有的。
所以禮尚往來,得趕快讓他們見見,“人質”在這裡也是全須全尾備受信任寬待的哦。
人質面如枯槁——管臨不插一言。
齊海晟一早上緊隨聖駕迎回父親棺槨,此時雙眼猶紅,緊緊咬著牙,強烈壓抑著一股悲憤不甘。
劉戍成心直口快,卻則大膽嘆息:“如此談和,卻是太便宜瞭蕃人,長公主殿下原本說,該教他血債血……”
“哎,劉將軍慎言,”卻被旁邊一個同歸來者打斷——李司志得意滿,其人軍銜品級雖不高,仗著是如今勛功在身的善榮侯親信,氣焰將在場衆將都蓋過瞭,“晏大帥謹遵聖命,領軍平定西亂,求的是百姓安定,邊境和平,豈能出於一己複仇之欲,無休止征戰?”
“你……”劉戍成怒望向他,灰須顫抖,憤懣難言,終是大局為重,苦苦忍耐不言。
周瑯禦座之上,饒有興致看著這倆老頭子各為其主,撕扯不和,側眸與座下的新晉宰執尹修治對瞭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果不其然,派晏長河接帥靖西軍是一步高明奇招。六長公主想擁兵起事,小善榮侯想攬權搞錢,兩股勢力內部就夠撕出花兒,看誰還有餘力打歪心思。
管臨一旁靜靜看他們表演,要不是一直悉知前方戰局內情,他簡直都被兩位老人傢技藝打動,真信瞭。
“誰未料到此行一去就是大半年,皇妹勞心勞力,朕一直掛念。如今有長河替她分憂,總算能早點回來,安心休養。”
劉戍成狠狠剮瞭李司一眼,轉向皇帝,沉重點頭:“長公主殿下操勞過甚,舊疾又犯瞭,現下全靠烈藥硬撐著,隻說一定要趕在年前回京。”
“回來就好,”周瑯難得百事遂心,笑容可掬,“慢行不急,回來就好。”
管臨作為周瑯釋放與周璐親好如故、壓根從沒猜疑過的信號,就此隨齊海晟等一道出宮,自由被歸還得很突然,也很表面。
“你進去這倆月,外頭可是天翻地覆,”齊海晟指向自傢馬車,“上車,捎你一路。”
管臨看宮門外馬車排開,各候著各傢主子下差,不由習慣性望向從前某處,有一瞬的幻視恍惚,再一眨眼,卻已是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