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苹果(24)

作者:禾花


任楓說,你講的沒錯,我真的看那貨不順眼,我煩死瞭,我怕他開除我。

任楓捧著她的臉說,秀蘭,你傢裡條件好,出事的話你不怕,所以一定要聽我的,咱吃點藥給孩子打瞭,我不想被開除,我現在成績很不錯,我要上雅典奧運會,要是開除瞭我什麼都沒瞭,我就不明白,隊內談戀愛怎麼瞭,為什麼別的地方都行,就咱們——

周秀蘭推開他瞭。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徘徊瞭很久,坐在體育館的角落裡發呆,她聽羽毛球落在地上的聲音,眼睛看著墻上那幾個大字,團結,拼搏,為國爭光。

不遠處,是梅紅在打沙包。

而任楓走進瞭體育場,應該是喝瞭酒,渾身散著一股醉醺醺的味道,胸口起伏很大,周秀蘭嫌惡地把目光轉過去,要不是任楓長得還成,她不會為著虛榮心和他談戀愛,因為任楓傢裡窮,還愛喝酒,周秀蘭看不上他。

可這樣的任楓,卻讓她懷孕瞭。

還一步步走到史密斯機那,手上不知拿瞭什麼東西,湊過去轉瞭兩下。

周秀蘭的眼睛瞪大瞭。

是螺絲刀。

可很快,任楓長長地嘆瞭口氣,又做瞭個擰上的動作,拎著螺絲刀,搖搖晃晃地走瞭。

果然,任楓連這點魄力都沒有。

周秀蘭走上前去,周圍有羽毛球訓練,梅紅在打沙包,時間很晚瞭,打掃衛生的阿姨低頭涮著拖把。

周秀蘭都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把螺絲釘弄松的。

她隻知道,梅紅訓練完後,會坐在那個位置,為自己放松肌肉。

周秀蘭問過自己很多次,後不後悔。

今天,輪到女兒問瞭。

任楠說:“媽,你後悔嗎?”

風吹得岸邊柳樹簌簌發抖,周秀蘭牙齒打戰,頭皮很痛,但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為著這奇異的情緒,和即將落下的傾盆大雨,她攥著拳頭站起來,昂首挺胸,渾身發麻,像一個要站上擂臺的戰士。

她笑瞭:“不後悔。”

第 10 章

天空響瞭個炸雷,沒落雨,小師妹她們也還沒到,梅紅從屋裡出來,心裡有瞭點數,路上碰見好幾個人,都跟她打招呼,說梅紅,上班去吶,梅紅,你怎麼不帶傘啊。

梅紅沒帶傘,她穿著個帶兜帽的衛衣,米色的,胸口幾個花體的英文字母,灰色運動褲,帽子一帶,就露出個鼻子嘴,遠遠看上去像二十出頭,可梅紅已經三十六瞭,她給呼吸拉得很長,感覺那股子冷空氣順著鼻孔進來,繞著肺散出去,給身上的燥熱都帶走瞭點,很多年前的梅紅打比賽的時候也這樣,盯著擂臺上面的燈光,調整呼吸。

今兒天不不夠亮。

雲重得都顯笨瞭,很慢吞吞地移動,發黑,很沉,梅紅去周秀蘭傢敲門,沒人應,跑三中門口轉一圈,想起來周六下午不上學,倒是遇見個老師,聊瞭兩句,梅紅問,咱這兒住宿條件咋樣,老師說挺好的啊,八人間,有冷暖空調,一學期六百,梅紅說成,我走走。老師說要下雨瞭,你往哪兒走?

梅紅往遠處走。

她沒去橋洞那些地方,她去高處,站在堤岸上往遠處看,河水湍急,前幾年縣裡流行買絞盤挖沙機,夜間作業,一大半都是非法開采,後來給取締瞭,抓瞭一批人,但河道裡的沙子被濫采很多,裡面遍佈深坑,出瞭幾次事,年輕小孩脫瞭衣裳下去,沒料到下頭有坑,河底一個個小堆成瞭暗礁,漩渦擰在水面,還有聲兒,說不出是啥音,怪淒厲的,讓人聽著想哭。

周秀蘭就在哭。

她說:“楠楠,媽也是沒辦法瞭。”

任楠坐在對面,校服被風在後背吹得,鼓起個大包,鼻血止著瞭,她手指甲縫裡還有點幹瞭的血漬,鏽味很重。

周秀蘭說:“我這輩子太失敗,一次錯誤,卻得一輩子去彌補,楠楠啊,你要相信媽,人是有命的,當初我就不該認識你爸,也不該生你,全完瞭。”

任楠說:“冤有頭債有主,你找他去。”

周秀蘭很響地擤鼻子:“我找瞭,沒找著,他這人就跟癩□□似的,趴你腳背上,不咬你他惡心你,當初有次冬天,他喝醉瞭睡外頭花壇,東北那麼冷的天,愣是也沒給他凍死,人傢要賬的過來鬧事,他就窩窩囊囊地讓人傢鬧,他一點羞恥心也沒瞭,你知道嗎楠楠,人沒瞭羞恥心,就不是人瞭。”

她記得當時為瞭買那批貨,傢裡欠瞭錢,卻沒法兒倒手出去,夫妻倆去過很多地方,始終沒找著固定工作,周秀蘭喜歡新衣裳,喜歡漂亮玩意,她覺得生完孩子後自己也挺好看的,走路上,別人不一定認得是娘倆,說不定當是姐妹,最早去南方的時候,他倒騰保健品,賺瞭筆小錢,讓任楓陪著一塊幹,任楓縮著肩膀在沙發上看電視,說就這樣活著也成,咋樣不都是活著嗎,你隨便吧。任楓不給意見,他覺得自個兒害瞭人,隊裡開除他罪有應得,可任楓不想坐牢,他聽說梅紅一直在找,不放棄,他很害怕,喝瞭不少酒,一次吃燒烤的時候差點拿簽子紮人眼睛裡,任楓也不記得自己戳進去沒,他嚇壞瞭,他跟梅紅說我這是罪加一等,得蹲多久啊,你可別跟旁人說,我爹就是進去的,半年不到,我媽就跟他離婚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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