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寺廟頂如針尖，廟身厚重層疊，一條無花無草無樹的羊腸小道直通而來，鋪在薑易腳下。

她輕皺眉頭，沒有行動。

“施主。”

一聲滄桑粗糲的聲音傳來，薑易轉頭看去，是一位僧人。

粗衣繒佈在手腕處淺淺搭著，赤足踩地。

明明開口是年邁老人的語氣聲音，偏偏面色白嫩油滑如同十幾歲小生。

“施主，你與我主有緣，住持命我來接引，請施主去廟中歇腳片刻。”僧人眼睛低垂，不曾睜開卻能準確地面向薑易的位置，一面說著，一面手中捏著不知名的訣法。

薑易沒有拒絕，做瞭個請的手勢，便跟在僧人後面隨行。

她邊走邊留意著四周，驚覺這地方自己居然從來沒有來過。

像是註意到瞭薑易的打量，僧人開口：“此道名為解脫小道，常人所不能見，凡見此路為我寺有緣人，須得接引入內，助緣其證悟涅槃。”

明明從外圍看隻是一條筆直沒入的石子路，但走入其中，居然還需彎彎繞繞拐過竹林和石溪，才能從密密青蔥中窺見金光寶殿的真容。

路上所遇掃地僧挑水僧念經僧等，無一不低頭行禮，溫恭平和，道骨仙風。

沿著通幽曲徑，穿過廂房橦橦，人愈發稀少，香火味愈發濃厚。

僧人領著薑易在一處四角高翹紅墻青瓦的殿宇前站定，雕花漆木門扉大開著，從裡面傳來聲聲清脆敲擊聲。

這廟堂極高，死黑的陰影壓在薑易身上，她擡頭望去，天地竟隻剩下四角方寸，從各方擁擠而來。

氤氳煙雲中，黑青琉璃瓦閃著暗光，房梁的垂脊上蹲守著五個獸形，瞧著形狀像是龍、鳳、獅子、天馬和海馬，一顆銅鈴自末端垂下，隨著風聲發出清脆聲響。

薑易收回目光，靜靜等待。

接引僧人擡手向薑易行禮，轉身隱入竹林。

鐘聲已停，敲擊聲依舊，天際泛起魚肚白，露水深重沾衣襟。

薑易不懂出傢人的規矩，盡管自己餓得難受，還是選擇站在門口耐心等待。

就在她所有的意志力都要耗盡時，裡面的人出來瞭。

來人身著淺黃僧袍，蓄著幾根山羊胡須，一手戴佛珠，一手作禮，完全符合薑易心中禮佛人的模樣。

“阿彌陀佛。”

他低頭行禮，薑易也忙欠身，但住持自始自終眉目低垂，她這才意識進入這寺廟遇到的每位僧人都未睜開眼睛，這難道是一種苦行，還是整個寺廟的僧人都看不見？

她沒有問，隻是開口道：“請問大師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不不不，施主。”人姿勢未變，隻是唇角弧度加深，“不是貧僧找施主，是施主想來此處，這才派人接引啊。”

薑易一驚，想到白日怎麼都找不到的地方，心中瞭然，跟隨住持入瞭殿內。

進殿，一座佛光金身彩繪石雕佛像端坐蓮花臺，金剛身，菩薩面，佛手下垂，青筋血管清晰可見，膝蓋盤曲脛骨隱隱若現。

悄然環顧四周，每一面墻上滿是一尺雕像，或羅剎，或金剛，或菩提，皆低眉善目，俯視衆生。

住持引薑易盤腿坐於蒲團上，石雕佛頭在上，狹目註視著面前的兩人。

住持道：“施主可是有惑？”

隨著住持開口，薑易明明白白感受到一道視線自上投下，她擡頭望去，佛像笑貌依舊，狹目中鎏金流轉，不變分毫。

她收回視線，想回答又不知怎麼說，說自己殺瞭個外星人？

張口又止住，嘴裡的話轉瞭半圈還是沒能吐出。

老僧人敲起面前的木魚，道：“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罪從心起將心懺，心若滅時罪亦亡。”

“施主不妨閉眼從心，清靜六根，佛祖自會聆聽。”

住持不再多言，念起瞭經文。

木魚清磐，其聲悠遠，不知何處燃起瞭檀香，讓人心安神寧，薑易漸漸閉上眼睛，雙腿不自覺作跪伏狀。

經文聲聲繞梁不散，四方諸佛目光刺脊。

老僧一邊敲動木魚，一邊口中不斷：

“今日來認錯懺悔，一切都是我的錯。

前生錯和今生錯，人活世間莫自傲。

一絲不順需內找，改惡向善真懺悔。

今向衆生來發露，殺盜淫妄我錯瞭。

不孝父母我錯瞭，不敬師長我錯瞭。

心生猜疑我錯瞭，邪知邪見我錯瞭。”

經聲入耳，薑易心中經文自現，不自覺跟念，“今向衆生來發露，殺盜淫妄我錯瞭……我錯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