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70)

作者:风途石头


棋局如戰場,奉江和展戎皆是軍人,棋風自然就是戰風,展戎攻勢兇猛而遊刃有餘,有如長蛇直劈入裡,攻得奉江隻得小心防衛,但他心思縝密謹慎,佈局深遠有方,一時也沒丟太多的子,卻因著分心,到後期便有些虛浮。

這棋下多久,小公子就要跪多久。

魏人好玩樂,棋局尤甚,在京中更是一大樂事,每每戰酣,徹夜不眠,若主人傢吩咐瞭傢中奴仆點子,哪個不是要這樣跪著的?以往奉江視若無物,從未思及,今日放到小公子身上,心中就開始憋悶起來。

他一分神,叫展戎虛晃瞭一槍,又被圍堵住,眼見已出瞭頹勢,小公子修長纖細的手指將那棋子一個個撿瞭起來,將軍似笑非笑地看著奉江,頗有深意地說:“監軍顧慮過多,便失瞭先機。”

奉江擡眼看向展戎,頓瞭一下,平淡地說:“將軍言之有理。”

奉江不動聲色,又來往瞭幾回合,圍住瞭展戎那側的不小一片棋子,說:“冒進可險勝,卻容易丟瞭後方。”

此時盤上白多黑少,展戎對奉江那處棋眼看也不看,落瞭子在他那側,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棋盤的一處縱橫點點瞭一下,悠然地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舍,哪裡有得?”

此局至此,並非全無回天之力,若說反敗為勝可能需要多費些周張,想打成平局,卻是不難,隻是時間的問題。香爐上此時已燃盡瞭一炷香,香灰都漸漸變冷瞭,隻冒出冷淡的殘霧來。

奉江凝視棋盤片刻,心中做著思量,眸色極深,片刻後,擡起頭來,抱拳道:“軍中多事,此局便到此為止吧,奉某棋藝不精,甘拜下風,待日後閑暇,再同將軍徹夜切磋。”

展戎眼中流露出一縷笑意,他眉目間常含倨傲,這一抹笑意說是志得意滿,還不如說從一開始一切就盡在掌握之中。奉江心中豈不知道展戎的算盤,卻也隻得認瞭,神色不動如山,終於裝作不經意地看瞭小公子一眼。

小公子雖是看著端正,兩隻纖細的腳踝早已支撐不住地發起抖來,卻不敢失儀。展戎示意從君點子,站起身來,奉江也隨之站瞭起來,展戎目光看著前方,悠悠地說:“棋局也好戰場也罷,心中顧慮太多,就難免要敗局,監軍,你說呢?”

說到後半句時,將軍才轉向奉江,眼裡猶帶著那種貓玩老鼠似的促狹笑意。

鷹擊長空,也易招惹來穿雲箭,顧慮與否,可不能隻看己方。奉江神色不動,本欲說這等話挫一挫展戎的銳氣,話到嘴邊,卻又咽瞭回去。

他惹得展戎不悅,這氣怕不是要發到小公子身上去。

他二人暗潮洶湧,小公子完全處於旋渦之中,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從君點完瞭子,轉過身對二人跪好,說:“監軍輸將軍十一子。”

展戎達成瞭目的,無意多做無趣之事,對奉江說:“今日同監軍對弈,可謂酣暢淋漓,天色已晚,監軍還有公文要處理,本將就不多留瞭。”

他說著轉向從君,說:“還不起身送客?”

二人心頭都是一震,卻不敢露出絲毫端倪,奉江神色自若,拱手道:“謝將軍款待,奉某告辭。”

從君緩慢起身,跪得太久,修長雙腿顫抖不休,不敢怠慢,向將軍行禮過後,對奉江做出請的手勢,垂首跟在奉江身後。

擔心小公子跟不上,奉江步子很慢,繞出待客廳,走進正堂中央,奉江才回過頭,想扶住小公子的手腕,卻是不敢,柔聲問:“腿疼嗎?”

他話語裡的心疼像是要溢出來,莫名其妙地叫小公子的心跳快瞭一拍,他搖瞭搖頭,將奉江送到門口,奉江邁出瞭高大的門檻,小公子站在裡側,突然伸手扯瞭一下他的衣角,張瞭張嘴巴。

奉江回眸看向他,深沉地凝視小公子,等著他後話,小公子欲言又止,垂眸下去,最後隻是用輕得近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從君恭送監軍。”

奉江感覺心裡好似戳進來瞭一根刺。

從君站在門前,心髒在空中飄著,好似從萬丈高樓上往下掉,怎麼也沉不到底。將軍今日邀奉江前來,又叫他侍奉,他就知道有蹊蹺,果真不假,奉江也如將軍所願,為他掣肘,可待他回去,將軍又將如何待他?

奉江看著小公子寡淡的神情,那張清秀的面容上透著一股沉靜的冷清,或者說是……

“你在畏懼。”奉江問。

宴從君擡眼看向他,眸光在他面上微頓,隨後展露瞭一個既無可奈何又無謂的笑容,這笑容悠長沉默,無比淒淡,好像把從宴從君到從君的所有情緒都揉瞭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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