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189)
作者:风途石头
他說故人,不知為何,小公子第一瞬想到的竟是白小將軍,而後才反應過來荒謬。縱使真是這個故人,他此時也絕不會在軍中。這人帶著他走到最偏僻的一片營帳前,停在瞭簾外,小公子看瞭他一眼,打開瞭簾子,手還不待放下,就對上瞭一人的眼眸。
是監軍。
小公子登時心頭一動,疾步上前兩步,而後回神過來,壓下瞭這反應。許久不見,二人相顧無言,多日奔波,奉江又黑瞭一大圈,肌膚從麥色變成瞭古銅色,更顯得五官深沉。
小公子大病初愈,剛從鬼門關走一趟,身體狀況可想而知,在這亂軍之中,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將折在此處。二人對視片刻才回過神來,從君在奉江對面坐下,說:“你怎會在此處。”
多疏遠的一句,話出口才覺刺耳。小公子擡手摸瞭摸奉江的臉,說:“瘦瞭。”
奉江心頭狠狠一跳,恨不能將小公子揉進懷裡,好好親親他,抱抱他。然而時間緊急,他連句體己的話都沒有功夫說。
“將軍遇刺,是你做的?”從君問。
奉江搖搖頭,說:“此事非我可定奪,然瀚城一戰,有我在背後推力。”
便將近來變故,背後隱情,言簡意賅地一一對從君講述。
原是為除功高蓋主的將軍,連開出的疆土都可不要。
“聖上可曾想過,若戎人得瀚城後,便毀此盟約,該當如何?”小公子平聲說,語氣比起發問,倒隱約似是嘲諷。
“三百驃騎在戎境,內境亦有精兵,可直抵禦前。”奉江說,“而若戎人立時毀約……”
此話難以說出口,奉江頓在此處。
“將軍猶在。”小公子接話道。
奉江看向他,又收回目光。一直以來從君向來平淡,今日不知為何,卻讓監軍隱約感到他的一絲怒氣。他知小公子絕非為將軍動情才如此,但心中猶有些低沉。
奉江接著說:“聖上本意以失瀚城為由定罪展戎,卻不料派出精兵三百,且不準展戎大動幹戈,仍是打瞭敗仗。”
“鎮西一日不平,聖上一日不得安心。另安排人前去刺殺,此計為我也是方知曉。”奉江說,看向從君,“若聖上曾與我商議,我定會設法勸阻。”
將軍和監軍此時已至你死我活之境,但無論如何,奉江不認為展戎身為戎馬一生的將軍,應當這樣離世。結果也並不出乎奉江所料,但如今暴露,不知展戎接下來會有什麼動作,或者說,以展戎性情將會如何,早已不待蓍龜。
“此處不可再留,我來問你,可願跟我走。”奉江看向從君,略為緊張地將手按在從君手上,小公子沒有挪開,也沒有給他回應。外面兵士們的聲音熱火喧天,帳中寂靜無聲。片刻後,小公子說:“我應多留數日。”
奉江一瞬間感到好似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他將手微微擡起,看向小公子因低頭顯得更加小巧精致的五官,如今看來顯得分外疏離,他的心在喉嚨口跳動,艱難問道:“此話何意。”
從君擡起頭看向他,似是看出奉江情緒,說:“百姓不當受權戰之苦。”
若展戎起兵,碾在塵灰中的唯有大魏的百姓,且將軍一生戎馬為國,也不應落此下場。
“若展戎懂你要說的道理,肯有一步退後,豈會落至如今境地?”奉江反問,站起身來,語氣已有幾分怒氣。他雖有忐忑,卻仍以為他說瞭從君就會同他走,可時局至此,他仍要勸他?
奉江如何希望自己理智行事,理解小公子心中大義,此時卻仍不免受瞭情緒的拿捏,再壓抑不住瞭。
若展戎聽瞭他的勸,他自不用靠自己脫身瞭,而如今去想,若展戎最初肯聽從君進言,宴從君的身旁又豈有他奉江的位置?
“一直以來,乃至今日,宴從君,我不知你對我到底有幾分利用,幾分真心。”奉江背對著從君,低沉說。
小公子也隨他站起來,心頭咯噔一跳,他知自己此時若不說些什麼,有些東西就要變瞭。他看著奉江的背影,嘴唇幾度翕動,卻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他不能再失去什麼瞭,從君想。他低下頭,破天荒地感到自己的眼眶似乎略有濕潤,什麼東西像棉花一樣噎在他的胸膛。
什麼回應都沒有得到,奉江的喉結上下滾動,肩膀垮瞭下去。他轉過身,正準備叫人將從君送回去,小公子卻一步湊近上來。
從君抓住瞭他的手腕,奉江低頭,看到瞭小公子略微發紅的眼眶,驚訝地睜大瞭眼睛。小公子看著他,嘴唇動瞭動,依然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他閉上眼睛,拿起奉江的手,按在瞭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