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23)

作者:江浔123


慕行雲正低著頭,為1901說話時那一臉的板正而發笑,待聽得最後一句,他驟然擡眼,卻隻如往常般看到瞭1901眼中的一派天真。

“我的建議是,你最好再住院觀察一段時間。”宋沂歌和樂浮生並肩走在醫院的走廊上,道,“我聽行雲的意思,你們要重查十年前蓋一念那樁案子,我擔心......何況現在還牽扯到瞭安渡卿。”

“我明白的,宋醫生。十年前是我賭氣瞭,在那件案子上一意孤行,不肯為自己的判斷留一點轉圜的餘地,所以才會導致瞭今天的局面。我總是想要盡力去消弭安渡卿對我的影響,但事實是,他的離開實實在在地打擊到瞭我,讓我再一次認識到,原來我的不同,真的沒有人能夠接受。隻是我怎麼會甘心承認這一點呢,於是,我就變得一天比一天自負。嚴重的精神障礙其實早露瞭端倪,那案子不過就是個導火索。”樂浮生說得很平靜,“從小,同齡的孩子們就不愛跟我玩兒,覺得我在老師和一衆傢長面前出盡瞭風頭。所以我就總嘴硬,說他們太笨,自己也不稀罕和他們玩兒。當然,某種程度上,我也確實不想在與他們的接觸中被同化、被湮沒,以致於失去瞭自我的獨特與完整。聰慧和天賦,是我能夠用來安慰自己、維護自尊的唯一的東西。可那案子一下炸開瞭所有,讓我清楚地看到,原來所謂的聰慧和天賦也不過一時幻影......所以我明白的,宋醫生,現在開始,才是病情能否真正好轉的關鍵期。”

“妄自菲薄瞭。”宋沂歌道。

“在你們眼裡,安渡卿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樂浮生突然道。

“一個好像永遠不會有脾氣的人。”宋沂歌回想起那幾年的大學生涯,道,“他待人從來都是謙和有禮、溫潤圓融的,以致於常常會讓人錯覺——他是一個內心強大到,足以包容一切的人。”

“很假,是嗎?你用詞委婉瞭。你說我以前怎麼就沒有發現呢?”樂浮生道,“那時候,他總是低眉淺笑著,從來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用異樣的眼光來看我。那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能夠得到救贖。可到底是學藝不精瞭,沒有看得透人心。”

“你隻是出於信任,沒有站在客觀的立場上去看待過他而已。”宋沂歌笑,“況且,你不覺得你現在仍然是在賭氣嗎?”

樂浮生笑,沒有反駁。

“其實像他那樣,也很好。”樂浮生忽然停瞭腳步,看向樓下站在雨中的1901,“清醒的人總是痛苦的,像他那樣,何嘗不是老天的仁慈呢。”

“我可以將這理解為——其實你更希望行雲七年前能夠放任你不管嗎?”宋沂歌笑著問他。

樂浮生聽出瞭宋沂歌話中的玩笑之意,沒有回答,反而道:“其實我很羨慕他,不管做什麼,都能坦坦蕩蕩的不擰巴,哪怕是一味胡說八道。”

“樂老師,這算是褒獎嗎?”

樂浮生笑,看到樓下正快步向住院樓走來的慕行雲,他道:“看到他,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矯情瞭?說到底,不過是因為早慧而被同齡的孩子不喜和排擠而已,和他比,小巫見大巫瞭,何至於就一步步把自己弄到瞭現在這般境地呢。”樂浮生低頭,苦笑著看瞭一眼自己身上的病服。

“每個人對外部世界的感知都是不同的。沒有‘誰的情況更嚴重,誰就有理由可以感覺更受傷’這種說法,反之亦然。”宋沂歌道,“更何況在這樣的語境裡,對於情況是否嚴重的界定還透著一股居高臨下去審視他人的冷漠和傲慢,我覺得,應當摒棄。”

樂浮生轉頭看向身旁之人,道:“謝謝。”

“你很瞭解他。”宋沂歌看著樓下那個被雨傘遮去瞭大半身形的人,說道。

樂浮生愣瞭幾秒,意識到宋沂歌在指什麼後,淺笑道:“那時候,總是會有各種案子讓我們碰到一起,作為搭檔,我自然是去瞭解過他的。你覺得,他會沒有借著各種理由翻過我的檔案,或是打聽過我過往的經歷嗎?”

宋沂歌笑,那屬實是慕行雲會做的事。

“宋醫生,你呢?”樂浮生問,“你有站在客觀的立場上去分析過慕行雲這個人嗎?”

“曾經有。”宋沂歌答。

“現在呢?”

“現在恐怕很難。”

“那天他說,他也許會在發現這個世界再沒有樂趣之後,去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樂浮生道,“如此,再看他過往行事,你不覺得,他有自毀的傾向嗎?”

“是。”宋沂歌仍舊望著樓下那個被傘遮去瞭大半身形的人,雖然看不到臉,但她完全能夠想象出那人此刻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她道,“他有自毀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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